第十九章 王师兄的饭局
一路小跑赶到约定的地点,张继阳就看到在一排展板的最头上,已经聚了好几个人,中间一位身穿深蓝色对襟外套、脚蹬一双圆口布鞋,跟其他几人谈笑风声的,正是师兄王守易。看见张继阳到了,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赶快过来。 张继阳刚才做报告的时候很紧张,过来又赶的急,脸上手上都汗津津的。王师兄拍了拍他的背,拉着他的手转身向另外三人介绍说:“这可是我亲师弟张继阳,现在江城地质所工作。以后你们要多加关照啊!”然后又向张继阳介绍了这三人,都是国内名牌大学的新锐教师,名字倒是知道,因为不时能在杂志上看到有热门文章发表,这一介绍才把名字和人对上号。张继阳禁不住佩服,暗想还是师兄的朋友圈层次高啊。 相互握手寒暄几句之后,大家就在王师兄的带领下,来到预定好的江西大学附近的一家饭庄。 饭庄名叫“豫章小居”,外面看起来门脸并不大,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室内不但装饰了小桥流水,而且还种植了片片竹林,脚下星星点点的射灯映照着白色烟雾不断从水面漂起,排列在小道两边的包间仿佛在竹林之中若隐若现,包间外墙精致的小窗配上草檐泥墙,有如乡居小筑。饭庄和包间的名字自然都是取自唐代才子王勃的《滕王阁序》,王师兄订的包间名为“鸣鸾”。 大家进包间落坐,王师兄自是坐在主座,张继阳最年轻,主动坐在了背对门口面向主座的最下首,其他人互相谦让着坐了,主座右首的位置却空着。王师兄拿起电话站在房间角落里底声说了几句,然后坐下跟大家说咱们先点菜,一会儿还来一个朋友。 王师兄唤来挽着发髻、身穿中国古典长裙的女服务员,随口先要了一壶庐山云雾茶泡上,又要过菜单前后翻了一遍,便翻边信手点了井冈烟笋、藜蒿腊rou、庐山石鸡、莲花血鸭、酸菜炒东坡、鄱湖胖鱼头这些特色菜,最后又点了一大瓦罐老表土鸡汤,转头问大家还有没有想加的菜。众人嬉笑着说特色菜都让你点全了,你对江西也太了解了吧! 王师兄故做严肃地说:“你们知道,我是王阳明的忠实信徒,阳明先生一生多年在江西为官,最后还死在了江西,临终之际,在此处留下此心光明、亦复何言的千古名句。理所当然,我热爱江西这片土地,常来膜拜,才能真正做到知行合一嘛。” 坐他左手边那人也故做恍然地说:“难怪你对江西如此熟悉啊!不过我怎么听说,你还娶了个江西媳妇呢?莫非这才是你对崇拜王阳明最衷心的表达方式啊……咦,那么你经常来江西,到底是为了膜拜王阳明还是膜拜老丈人丈母娘呢?” 众人被他俩逗得笑弯了腰。张继阳跟其他人还不太熟悉插不上话,刚刚拘谨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忽听得两人对话,笑得把自己呛着了,捂嘴转头咳了几口,却正好看见服务员引着一位身着西装打着领带的四十岁左右中年人推门进来。只见这人中等个子,脸色白净,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材不胖不瘦,显得异常精明干练、气场十足。张继阳注意到其他人都已经全都站起身来,自己也就随着站了起来。王师兄快步走到门口笑着拉了拉这人的手,很是熟稔地把他引到空的位置上坐下,其他人这才纷纷重新落座。 见大家都已坐定,王师兄豪爽一笑说:“好,现在咱们人齐了!服务员,走菜吧!”然后指着张继阳,侧身对那人说:“老秦啊,其他人你都熟了,我就只给你介绍个新朋友张继阳,我师弟,去年刚毕业到江城地质所工作。” 那人听了脸色隐约微动,马上笑着向张继阳拱了拱手。张继阳连忙又站起身来,再次微笑着恭敬地打了招呼。 王师兄双手向下一压,仿佛隔空就能把张继阳按回座位上,一边笑着说:“继阳,以后熟悉了,大家就不要那么客气了。秦处长说起来也是江大的学长,都是自己人。” 张继阳顿时心底暗自兴奋,他终于明白这位就是国家科研中心的秦长风处长,上午刚在大会开幕式上讲过话,当时坐得太远没看清。对自己这样入职没两年的年轻博士来说,他可以说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没想到就这样认识了。看到秦长风也含笑向他点着头,张继阳暗想今天一定要多喝几杯了。 只见王师兄像变魔术一样,转眼间从一路提过来的粗布做的会议资料袋里陶出两个土黄色瓷瓶。酒瓶形状苍劲古朴,却没贴任何标志。他把酒往桌上一放,跟大家说:“到了江西,咱们入乡随俗,菜点的是江西特色菜,酒也喝点当地的土酒,都不是高档货哈!我带的这两瓶四特原浆酒,据说是在酒厂直接灌上的,大家尝尝看,是不是真的。” 谈笑声中,每个人面前的小酒壶已倒满了酒,只见酒色清亮透出点浅黄,闻起来清洌醇厚,异香扑鼻。服务员陆续端上菜盘,菜品虽是本地特色,却又十分精致,王师兄举杯招呼大家吃喝起来,说白居易写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就是这酒,正适合好友相聚畅饮。 张继阳现在极为佩服这位师兄的交际能力,他文化功底深厚,还能恰如其分地用在饭桌上。在他引导下,包间内的气氛热烈而不喧闹,大家交流点评着学界近来的各种逸事,却又不落粗俗,令张继阳眼界大开。聊天中他也逐渐了解到,秦长风确实是江大自己同专业的学长,只不过本科毕业就离开学校去国家机关工作,走上了从政的道路。而且他对方致远教授也极为推崇,上大学的时候构造地质学课就是方老师讲授的,对方老师循循善诱的讲课方式印象极为深刻,说那是他大学期间学的最好的一门课。 话题不经意间转到了郑能的事,秦长风看来也对他挺了解,喟然感叹道:“郑能要是没出事,也应该来参加年会吧,说不定还能安排上一个大会报告,至少也应该在分会场上让他作主题报告。可惜呀,大好前途的一个人,就这么栽了跟头。”转眼又对张继阳说:“郑能你熟悉吧,应该跟你一个室的。” 张继阳这会儿同大家喝了几轮酒,也逐渐跟众人熟络起来。他忙回答说:“可不是嘛,我们不止是一个室的,还在同一个课题组呢,就是那个做昆仑山的。不过呢,郑老师出事的时候我还在野外,回来就赶上课题变更的事啦。”
秦长风沉吟了片刻,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另外一个单位的博士生出野外,跟当地一个少数民族女孩子处得挺好,本来也没当真,没想到人家却找上门来不得不结婚,说得大家哈哈大笑。但后来当张继阳起身给敬酒时,他却单独跟张继阳又说起了郑能这个课题的事: “继阳啊,咱们都是方老师的学生,守易又是我的老朋友,跟你也是一见如故,以后要加强联系啊!其实呢,我是一直觉得,郑能出事说不定背后有玄机。你们所里弄不好有人就是不太想看郑能发展得好,正好利用了这个机会把他搞倒。不过,郑能出事,他们那个大项目其他课题组好像也有人想趁机把你们所排除在外,也许是就想各自多分点经费,或是不想让你们所涉足那片区域,你自己有数就行。虽然现在课题算是保住了,但年底进展交流会上,指导专家组和各课题的人都会来参加讨论,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有点复杂呀!” 张继阳叹气说:“秦师兄,其实背景情况我还真不是太了解,我自己到所里时间不长,手头一直也没项目,他们是立项以后才找我参加进去的。郑能出了事,所里把我从野外召回来,当时我还想过弄不好这个课题也要泡汤。后来听说所里找来了沉积室的沈智明老师,想办法把它接下来了。” 秦长风哈哈一笑说:“你们那个沈智明前一阵子还来办公室找我谈过这个课题的事,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不说他了,我我倒是建议,你应该尽快申请一个自己的项目,要不老是寄人篱下,对你自己将来发展不利啊!” 张继阳顾虑着,说觉得自己做负责人申请项目还太过年轻。秦长风拍着他肩膀鼓励说:“现在你可以申请育英计划的项目,这是最近两年专门给博士刚毕业的年轻人设的,大家都资历浅,公平竞争。我相信方老师带出来的博士,一定不会差!” 这时候又有人端着酒杯过来,笑着说:“秦处,你这是给你师弟单独做辅导啊!什么时候也到我们单位去一下吧,我们那里年轻人也不少呢!” 秦长风哈哈一笑,一边碰杯一边说:“我这水平哪里敢说辅导啊,你们才是青年才俊,继阳以后要靠你们多指导呐!”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2瓶酒见底,张继阳估计每个人差不多喝了快半斤,他自己也有点过量了。好在秦长风也没招呼加酒,只是站起身来,举杯说道:“咱们明天还得继续开会,今天新老朋友聚会,非常开心。这一杯敬大家,各人就是杯中酒了。”带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