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课题组讨论

    回江城的飞机上，张继阳和赵兰坐在最后排角上两个挨着的位置。他们处理完野外工作收尾，匆匆赶到机场，办理登机就只剩下后排座位了。

    一路上，两人都在天南地北闲聊。空乘人员在广播里通知飞机，开始下降了，赵兰也就停下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突然转头凑到张继阳耳边，红着脸小声说：“那天的事，我们都把它忘掉吧。”

    张继阳不敢回望她的眼睛，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其实他昨晚想了很多，自己也意识到那晚的事没有任何意义，不应该成为两人以后交往的心理负担。既然赵兰这么说，他也完全觉得理应如此。

    过了几天，蔡志刚押车把野外样品带回到所里。他腿上的伤恢复得很快，走起路来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有伤了。进了办公室，还在兴奋之中，对张继阳连声道谢，说这块标本，要请修化石的专业技师，差不多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处理好。到时候大家再一起做详细研究。张继阳说，研究化石不是他的专业，他就不掺乎了。蔡志刚就说，回头标本登记的时候，采集人以张继阳为主，等发表文章时，一定要他当合作作者。

    这段时间张继阳忙于自己课题的样品处理和实验分析。一些常规测试在所里实验室做，但精度要求高的一些同位素分析和释光测试，都是回到江大实验室去做的。毕竟学校的实验室比所里管理更好，设备方法也更可靠一些，而且自己总觉得实验员和环境都更加熟悉。

    就这样忙了一个多星期，这天课题负责人沈智明通知，要开一次课题组会，讨论一下这段时间工作进展，为年底的总项目检查交流会预先做安排。

    沈智明BJ之行回所后，并没有跟大家传达他跑来的信息。这次课题组会上，他先跟大家简单说了说，他已经去国家科研中心补办了一些课题变动所必须的手续，也跟总项目负责人当面进行了交流，还见了部里的领导。至于为什么花了那么长时间，他只字未提。张继阳猜测可能他要见那些人也不是随时都能约上时间，部里领导自不必说，就说总项目负责人，也属于国内同行全都要仰视的大专家，平常一定忙得很。

    张继阳打开PPT，把他们最近工作进展和初步结论详细讲了，最后补充说：“沈老师，我这边对构造地质学工作比较熟，该处理的样品都差不多处理完了，实验室分析测试也都安排好了，有些已经出了数据，我已经开始整理。就是有几个测试项目，实验室任务满排队比较长，暂时还得预约等机时。主要问题是，上次咱们重新做的工作计划里，要做一些油气资源评价工作，这我以前没做过。不过，手头的大部分样品看起来有机质TOC含量很低，当初野外采样就没有注意这方面的要求，恐怕做了也没多大用啊。您看怎么办呢？”

    张继阳尽量把话问得婉转，但这次沈智明倒没有前几次开会那么严厉和不耐烦。只见他在手里的一个记录本上写了几笔，皱眉沉吟片刻后说：“油气资源潜力评价，是上级领导一直强调的重点任务，马所长亲自在抓，全所都要搞。我们这个课题也得做贡献，不能落后噻。话说回来，今年大半时间都过去了，我刚刚正式接过来，工作计划调整也没有这么容易啦。我们这方面的事情就先放放，等年底交流会开完再说吧。”

    沈智明这次如此通情达理，让张继阳多少有点意外。坐在边上的几个研究生也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他这趟BJ之行，风向应该是有了一些变化。

    说老实话，张继阳对沈智明有点看不透，他身上好像充满了各种矛盾。按理说他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应该对国外做科研的风格比较了解，但偏偏他拍领导马屁的时候近乎不讲原则，让一般人听了都觉得脸红。有时候说的一些话，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有学术水平，但另外的场合听他讲起国际前沿来，却也信手拈来，极有道理，让人感到耳目一新。他的南方味英语发音古怪，听起来中不中洋不洋，所里许多人笑话他，话说得中国人不明白，外国人听不懂，但有一次所里来了个美国教授做讲座交流，平时自许口音纯正的几个博士全都有些怯场，提问讨论磕磕绊绊，语不达意，而他却能跟美国老头谈笑风声，开起玩笑逗得老外哈哈大笑，似乎交流完全没有障碍。本来张继阳还诚心想从他身上学习一点东西，但似乎总也摸不到学习的头绪。

    犹豫了一下，张继阳又问：“沈老师，过一阵子要开全国地质年会，我准备参加一下。要不要把咱们课题最近的数据整理一部分，先提几个观点，到会上讲一下，这样年底向总项目汇报的时候，也算作是阶段性成果？”

    沈智明立刻摇头说：“不行不行。你这样出去一讲，把我们的发现、原始数据和想法都通通告诉别人啦，等于是白送出去。据我所知，在我们的工作地区里，还有其他单位也在做差不多的研究项目，如果过早地暴露我们的进展，很可能就惹来麻烦啦。”

    张继阳吃了一惊，说：“怎么会这样？我看会议通知里不是明确说，报告内容要投报没有发表过的研究结果吗？”

    沈智明哈哈一笑道：“你还是参加这种交流会太少啦，要是信这个，说不准就吃大亏哩。你注意看看就知道了，会上大家都是拿发表过的东西去讲，最不济，也是已经投出稿去的。为什么？我跟你讲，有一回，我一个同事在会上讲了一个很重要的新发现，下面有个人听了追着问他一些详细情况，他还当作是那人很欣赏他的工作，就很得意地全讲出去啦。后来，等他把那个新发现写成文章投稿的时候，审稿人说他文章主要内容别人已经先发表了。他赶紧找出那篇文章来看，发现作者就是那个听了他报告追着他请教问题的人，再仔细一看那篇文章投稿日期，就是那次学术会后的第二天！”

    张继阳听了极为惊诧，觉得太不可思异了。他受导师方老师影响，参加学术会议很少。偶然参加一次，也从来没有注意过还有这样的事情。内心不由感慨，自己的社会经验，比沈智明这些人差太多了。看来，年龄阅历，对做研究工作也同样重要啊。

    沈智明看到张继阳吃惊的样子，也不由露出些许得意的表情：“唉，你们年轻人还是缺少经验哟！学术圈，那也是社会江湖嘞。平时这些事情，我是不讲的，今天是课题内部，你们也不要到外面去传啊！”

    张继阳听着连连点头，他现在开始觉得，沈智明这个项目负责人，倒还是是有些见识，至少对社会的认识比自己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