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宿舍》
——揉皱的情书被藏在贴近心脏的口袋,在曾经的日日夜夜被炽热的体温熨烫。 李柯梦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纯白纸张上是粗重的笔痕,一行guntang的文字,一撇一捺,格外认真。她尴尬地把白纸重新塞入口袋,从衣摆拨下自垃圾堆里粘带出来的碎屑和便利贴。 李柯梦明白张小小为何让她从这里翻进来了,这里的墙体更低而且没有什么障碍物,除去放置一周后积臭难消的各种怪物,行动还算轻松安全。 她隐身在垃圾场入口处的黑暗处,紧握手里的菜刀,一盏四角型的照明灯吊在旁边的乔木枝条上,正好给她提供视线。 之前的菜刀有些钝了,李柯梦在半路上重新换了一把,带着保温杯的背包里还有路上搜索的其他物资,原本的压缩饼干中混合了罗蓉爱吃的袋装泡面和巧克力,电击棒剩下一只,余下还有消毒绷带和云南白药气雾剂。 远处有模糊的人影冒出,然后向着这方跑动起来。 张小小红着脸,拉至脸颊的围脖中呼出乳白色的气体,她的短发在奔跑中凌乱,随她站定扶着大腿喘气时,乌黑的头发糟心地搅起。 “无事吧,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没没没,您别这么警惕,不要举菜刀啊。” 在张小小心里,学姐的清纯形象彻底变成了一个冷面物理派暴力流分子了。 “总之,我们先去宿舍楼吧,看起来我们都需要收拾一下。现在大家都在教学楼关着呢,也混不进去了。” 张小小建议着,心里默默悲哀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接触热水澡了,宿舍的供水时间是晚上九点,而八点宵禁后大家都不能行动,到现在,她感觉自己积了一身臭泥。 见学姐点头,张小小带着她又是一阵马不停蹄。 学校在宿舍楼广泛地种植爬山虎,秋风过后,鸭掌形状的叶片便在萧瑟中坠下,层层相叠在肝红色的墙角,虫鸣寄居其中,于湿润的阴暗处高歌不已。 走廊尽头是灰紫色墙体,由菱形的空格组成,外面的爬山虎根茎相纵横,路灯的光和月色会透过叶隙,在彼面映出影子的轮廓。 张小小踏着自己的影子,感叹着,只有此刻处于静谧的走廊,才能体会到以前不曾注意的风雅之情啊。 她直接领着李柯梦去了自己的寝室,从划分成四个区域的黄木衣柜里拿出了一套校服。 “给,这是我室友的,学姐的身材应该勉强能穿上,反正她不在了,刚好你……” 张小小回头,看见李柯梦眼中竟然起了水雾,她一时有些不可思议,这是很悲伤的事情吗?好吧,算,可是学姐你清纯人设不要在这种时候展现出来行么。 就在张小小思索如何安慰一下时,李柯梦又很平淡地接过衣服,转身进了浴室,最后,她还靠着浴门很礼貌地回头微笑。 “麻烦你了,我背包里有些东西,先填下肚子吧。” 学姐,原来你是这种性格吗?太奇怪了啊。 第一次和传说人物相处,张小小感受到了压力,不过当她打开背包时,她咽了咽饥渴难耐的涎水,只想高呼真香。 泡面和压缩饼干,一时更不清楚奇怪学姐的奇怪爱好了,不过有食物,您就是我的神! 从碗橱里掏出餐具,张小小开始美滋滋地泡面。 热气氤氲的宿舍,哗哗的水声清越,澄亮的灯光自窗口泄出,落在灰蒙蒙的树冠上,身影缩成一团的梢头摇晃,在阴风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在教学楼,头颅与地面相撞的一刹,全场只剩下嗵的回声。 高瘦的男子举起合拢的拳头,纵起的黑衣下摆从被揍趴的人身上离开,神色冷漠的吴杰揪住倒霉蛋的衣领,居高临下,以可怖的眼神直怼着呻叫不停的他。 “再有人宵禁没回来,我就打断你的鼻梁。”话语刚落,接着就是一击重拳。 “是,是的,老大!” 吴杰终于放开支吾不已的倒霉蛋,看他连滚带爬地捂着鼻血离开,在场的其他人都肃然直立,不敢直视这个浑身的黑色破破烂烂但却桀骜不驯的男孩。 “我独自出去找她,你们负责看好门。” 挤在一起的众人相互瞅了一眼,最后有人在后面哆哆嗦嗦地发声: “老大,学校绿化区还有其他游荡的丧尸,只有这里最安全啊。” “我只叫你们看好门。” 吴杰留下这句话后,就径直离开了,成缕条的黑衣凸出结实的后背,离开的背影像一头雄哉的棕熊让人联想到力量。 此刻的宿舍浴室,李柯梦还在享受这两天疲累后的放松时刻,水汽濛濛,地面的水液洄折,压紧的指尖也渐渐舒缓。 她什么也没想,像个计算精准而迅速的机器,运转时通过别人输入反应符号而得出下一步,而但外界的刺激消失时,负荷的运转和发热的零件都安静了。 她给自己十分钟的淋浴时间,在灌耳的水声中,侧视朦胧的窗口,仰头呼吸。 等李柯梦推门而出时,白雾一同漫出了浴室,她看见张小小已经换上了干净的咪咪睡衣,碎发间还滴落着水珠,她正对的桌面摆好了两碗泡面。 “我已经去隔壁宿舍冲洗干净啦,学姐来一起吃饭吧,我饿得不行。” 李柯梦点点头,坐过去后,两人不言不语地嗦面,吃完后,李柯梦很自然地端起碗筷去了阳台的洗漱台。 “泡面就是至福!” 趴在桌面的张小小像猫咪一样弓起身子,两只手葱指相勾前伸,纤细的腰肢语言媲美着猫的体柔魅力,衣物下不慎露出的白脂,看起来平滑而富有韧性。 “吃饱喝足,还洗了个完美的澡,我人生无憾了。”张小小坐正,然后双手撑着大大的笑脸。 她看向背着光的学姐,李柯梦双手正在搓洗着碗具,她冷不丁地开口问道:“学姐,你一路过来都遇到了什么啊?” “丧尸,超能力者。” “哈,超能力者?!” 在洗漱池前的李柯梦听到了碰的倒地声,然后张小小的叫声惊起:“我去,超能力者?” 学姐是被末日景象吓晕脑袋了吗? 可惜了,这么一个黄花大闺女。 神愣着在原地吐槽了半天,惊魂未定的张小小正欲撑起身,就发现李柯梦已经站到她的面前,伸出了帮助的手。 “是真的,我应该也是一名能力者。” “好的好的……”张小小心中无奈,这下真的实锤了,能臆想到这种程度,学姐没救了。 “斗胆问一句,您的能力是?” “大概是‘不会吸引丧尸注意’吧?” 您要造谣,也给自己安排一个高大上亿点的能力啊,张小小清清嗓,故作镇定地说:“大致了解,那您回校干嘛?” “找罗蓉。” 罗蓉学姐啊,校长的宝贝千金,可惜张小小自己并没有发现罗蓉有在幸存者队列,很大可能在尸潮时已经无了,但为了稳定学姐的精神状态,张小小想了个借口:
“罗蓉学姐应该在前一届毕业礼后离校了,不会在这里的。” 之前的经历中,李柯梦从张阿姨游荡于自己的小区,推测出毕业典礼当晚丧尸感染出现,按照罗蓉典礼后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来看,她当晚绝不会离校。 张小小的反应说明,罗蓉可能此时不在校园,而张小小也没有理由骗她…… 李柯梦叹了口气,同时眺望着不见星云和婵娟的黑色天空。 “我相信她活着。” 字字如同板上钉钉般清脆,又像流着赤焰的铁匠铺,举起了精铁黑锤重砸而下,溅开坚定的信念和激昂的火花。 “她比我更适合活着,也应该活着。” “学姐,不要说这么沉重的话啦。” 张小小回过头,却看见李柯梦眼中摇摇欲坠的晶莹液体,这一次,张小小真的体会到有悲伤在水光中转动,不再是意义缥缈的象征之物。 不过,也是顷刻消散的,就在张小小犹疑要不要去抱抱学姐的时候,她自己恢复了常态。 反而是李柯梦凑近了她,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小小,活着的意义不是舜逝如烟的,就像白花生于黑土,它只是活着罢了,遵循着自然规律地在腌臜之地活着,忍受着恶臭和污浊的土壤,而待白花它如火如荼地盛开时,人们赞美它的身姿蹁跹,为它的绽开送上颂诗。” “生命自身的状态,从出生、成长、死亡,它只是活着,可这些活着的姿态如此美好,令人不禁感叹它是如何萌芽,如何凌风,如何凋谢。” “学姐……”张小小看着那张贴近的脸,在感叹女娲造人的偏心时,更多的是对那心疼至极表情的不解。 为什么给我说这些,学姐在心疼我吗? “所以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美好,即使是每一个空白而碌碌无为的日常,当心脏只有无聊装填时,你只是累了,当情感不再起伏时,你只是忘了,无数的光风霁月,等待你的见证,它们装饰你的生命,而你活着的美好也永远成为它们的难忘,每一个生命,都在靠近和相遇,彼此留下的痕迹在时光中汩汩流淌,既是刹那永恒也是短暂记忆。” “就算,过去的都会过去,相遇的每一个生命已经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了足印。你活着,即使归尘,也绝不是无意义的,你的生活轨迹已经和世界相连,有人在暗处注视你,欣赏你活着的姿态,有人在邂逅中称赞你,庆幸异地的萍水相逢,你的世界不会只是死寂的潭水,你活着,在所有相遇眼里,你的色彩如此独特而鲜明,极为美好。” 什么啊学姐,突然灌鸡汤吗? 我才没有这么脆弱啊。 张小小无法拒绝这个人过于亲密的拥抱,因为身体贴合能感受着她温暖的心跳,张小小的头搁放在小小的肩头,嗅着蓝发间传出的幽然清香。 哽住的喉咙,大概无法开口反驳自作主张的奇怪学姐,噙着的泪水也模糊了房间的灯色。 不要突然这么关心我啊。 张小小缓缓地伸出手抱住了李柯梦,一边觉得莫名其妙一边轻声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