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家宴
第五章家宴 东府-登荣堂。 今天并不是什么佳节好日,只是东府老爷为了庆祝其子“病愈”,从而大开宴席。 这几年,天灾人祸不断,不要说百姓饿殍满地,就连国公府这等钟鸣鼎食之家,也是不得好过,饮食宴会大大减少。所以这次东府开宴,大多数人都来了。 时过正午,大约是二三时辰过后,客人们陆续到达。 不同于前些年的满月宴会,这一次东府宴会举行在白天。想来也是,现在年岁不好,晚上照明所需的灯光蜡烛之类的物耗,就能购买宴会上所食的一桌饭菜了。 登荣堂外。 “茗烟,今天桌上摆的酒水是不是琼花露啊?小爷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它的。”一个身穿靛青袍服的青年男子,摇着花扇,笑眯眯地对着守在门口的青衣小厮问道。 “回西府二老爷的话,今天定然是有的。我家老爷为了这次宴会,资耗了一千多两银子!”小厮有些得意,高声地回道。 “哦,那就是十分得妙嘞!”年轻男子咋了咋嘴,也不多言,转身进了门。 茗烟鞠了一躬,静静地望着他走进宴会,随后不再等在原地。这是最后一个客人了,除了西府的虎儿,早就打过招呼不过来了,其余东西二府的主子,全都来了。 登荣堂内。 陈子重坐在下堂的圆桌,身旁都是未成年的同龄人。 东府长子陈咸丰的遗女陈薇蕊,东府次子陈咸淳的独子陈子重,西府长女陈远霞的儿子钱兰,西府次子陈咸春的两个儿子陈子轻、陈子缓,他们一个个呈顺时针落座在圆桌旁。除了西府长子陈咸峰的虎儿,东西二府的小主子都坐在这里了。 陈子重端坐在椅子上,环顾一番,仔细观察了众人。 大他一岁的陈薇蕊紧挨着他坐着,一双小手握成拳状,放在锦绣花裙上。她时常不着痕迹地看陈子重一眼,眼光转瞬即逝,像极了胆小的白兔。可以看出,她现在心情并不平静,反而有些紧张。 比陈子重年长得多的陈子轻,并没有将目光落在下堂之中,他望着上面的大堂,眼中闪着光,目不转睛,显然一副心思都放在了上面父辈们的高谈阔论中了。 至于其他年纪小的,他们正盯着刚刚被嬷子端上来的小乳猪,流着口水。 这都是一群孩子,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陈子重暗自想着,不禁有些哑然失笑。他们都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没什么心思。 陈子重在下面静坐着,等待父亲将自己叫上答话,去报平安、呈吉祥。只是,突然探出的一只小手,让他平淡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jiejie,不可以!” 陈子重拨开陈薇蕊偷偷过来的白皙小手,嘴角微动。他并没有说出声来,他不想平白惹出风波。只是被甩开的小手,以更快的速度重新抓住了自己。 “你别想逃!”陈子重从她的眼中读出了这般意思。 陈子重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被一个年轻小娘紧紧抓住双手,平生还是第一次。既然已经拒绝了一次,再次甩开姑娘的小手,就太过于不知好歹了,什么都不做,坦然受之吧。 “很好,你很识相。”陈子重再次读出了身旁陈薇蕊眸中意味。 对于陈薇蕊,他一开始并不熟悉,只是在他“卧病在床”的这段时光,她三天两头地跑过来看陈子重,于是陈子重就认得她了。可以说,陈薇蕊是他重新来到这世界,最为眼熟的第一人了。 陈薇蕊,他伯父留下的女儿,也是一个可伶人。 东府长子陈咸丰于十几年前病故,留下了遗孀王凤熙和其腹中遗女。因为是女儿身,所以东府爵位并未传到东府大房,而是落到了二房手中。就是陈子重的父亲,陈咸淳袭了爵位。 对此,王凤熙颇有怨言,但是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怨自己的肚皮不争气,没生得一个儿子。所以这些年,对陈薇蕊、陈子重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陈薇蕊的心怦怦地跳着,这般大胆的行为,她还是第一次做。从几天前,陈子重第一声“jiejie”以来,她的心还从未跳的这样快。 陈薇蕊从小一起和陈子重长大,对于自己这个弟弟,真是喜欢的不行。至于为什么,只怪陈子重生的实在是太过俊俏了。人世间情爱的开端,不外乎始于颜值,忠于才华。一句一见钟情,不过是掩饰自己心中欲望的羞耻布罢了。 陈薇蕊觉得陈子重变了。 从一开始界限分明,不给好脸色的陈子重,一下子变成了平易近人,有问必答的陈子重。比起从前那个一年不过能说上两句话的他,现在这个陈子重更加的好,对于她来说,真的很幸福。她就像一个一直在暗中窥视宝物的强盗,现在终于能够得到心心念念的宝贝了,别说是有多大的欢喜了。 陈子重看向那双闪闪发亮的眸子,只觉情深意重,教人心烦意乱。 前世的他,一直是一个单身贵族,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前世的女子,大多没有真心,稍有些姿色的都是情场老手,更别说那些人间富贵花了,一个个万叶丛中过,颇多绿意,黯然销魂。 哪像身边这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养在深闺无人识。虽说这是封建糟粕,但是现在他的屁股坐在了哪,陈子重是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他的脑袋只会朝向自己的阶级。 他从未看过女子的这种神情,每一眼望向自己都闪闪发光,其中饱含的期望神情,像是要淹没整个沙漠。 此时年代,迎娶堂妹表姐,不是什么违法犯禁的事项。所以,陈子重也不怕被人抓到,最后落到囫囵之中。 十指相扣,紧紧握住,不负如来不负卿,这就是对小娘深情的最好回答。 在堂上。 “微之,过来,给你伯伯叔叔们敬酒。“陈咸淳站起身来,身处上堂,对着陈子重招呼道。 “等我回来。“陈子重松开手,不顾某人暗淡的神情,挺立身姿,舒展袖袍,对着同桌旁人施了一礼,抽身离去。 “好个少年儿郎,观其行迹,虽不说龙行虎步,但一句大气磅礴,也是配的上的。咸淳老兄,真是生得个好儿子!“ 陈子重还未走到堂上,就得到了一句盛赞,叫他好一阵汗颜,差点崴了脚。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家伙,狂拍他爷俩的马屁。 “哈哈!咸春老弟,过誉了。敢问神京城中,又有谁不识你家大儿的才名,前些天的那首咏月吟,比得神京城中无敌手。那首诗,真的意味深刻,叫我好一番深思琢磨。”陈咸淳极赞道。 “愧不可当,愧不可当啊!要是你家子重也做一首咏月吟,我家子轻是拍马也比不上的。”陈咸春,笑眯眯地回了一句。 “没有的事,子重现在并未读完诗选,平仄声调都未熟悉。恐怕还做不出像你家子轻,那种才气勃发,情深意重的好诗!”陈咸淳回道。 “哦,那我家子轻只好窃坐国公府诗赋第一了!哈哈!”陈咸春神情轻松,放声大笑。 “哈哈!”其余众人也是各自大笑。 这时,陈子重走到了上堂,来到了陈咸淳的身边,对着桌上的众人行礼。 “诸位叔叔伯伯爷爷,子重请礼了!” “好个翩翩美少年,再年长几岁,倒是要让世上姑娘都望穿眼了!”一个一直端坐在桌上,静静品着酒的家伙,突然发声道。 “那可不是,咸峰兄长,你才知晓吗?我家子重这等风流儿郎,就像是天上神仙下凡,此间颜色,如何与我等这些凡人相较比。” 陈子重抬眼一看,就是刚刚那个拍马屁的家伙。此时,他正一手拿酒,一手摇扇,好不痛快。一系靛青丝绸衣袍,冠帽饰云痕,品相不俗。只是他那颗项上人头,倒是不美,配不上脱俗的衣物,给人一种沐猴而冠的感觉。 “伯父过奖了!”陈子重倒是觉得他在捧杀自己,但也没什么表示,平淡地回了一句。 “你倒是很谦虚,只是不知道你这相貌,有没有与之相称的才华匹配,不要到了以后传出个绣花枕头的声名,叫我国公府坠了名头。” 不合时宜的话语一出,就将原本一团和气的氛围,搅得极为尴尬。原本还残留在众人嘴角边的微笑,也都凝固了。 陈子重看着那个读不懂空气的男人也是一阵诧异,在庆祝自己康复的宴会上,点拨自己,是不是有病啊! 陈子重不好回话,这里大多是自己的长辈,尤其是他还没有真正的撕破脸皮,自然会有人帮自己答话。想到此处,陈子重倒是没有动作,平静地立在自己父亲的身边。 果然,立即就有人站出身来了。 “西府大房,你还是管管自家事吧!还有心思来对东府说教。谁不知道我家子重,前些日子府考得了秀才!恐怕再过几年,他更上一层楼,也不一定咯!” 说话的是自家九叔公陈田,年纪不小了,对东府陈子重这个独苗,自是十分的喜爱。 “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陈咸峰喝了口酒,有些意兴缺缺。陈子重父子都没开口,叫他和一个老人家费口舌,并无什么意趣。
接下来,在尴尬的气氛中,陈子重进行了一场没什么营养的答话问话。说起来也并不是没收获,这场问答倒是让他将东西两府的人,大多都认全了。 比如说刚刚对自己有敌意的家伙,就是虎儿的父亲,西府大房,陈咸峰。他现在是神京城的禁军都指挥使,官帽子挺大的,整个皇宫的安全事项,统统是他的权责。 至于那个浪荡公子哥模样的家伙,是西府二房,陈咸春。别看他不着调,长的丑,他的官也不小,神京城营造官,掌管钱粮。陈子重也不清楚他到底在户部中,品级怎样,不低就行了。 听得一圈下来,陈子重发现好像只有自己家的东府权势极低,难怪这些年不争不抢,原来是没那本事。 报了平安,呈了吉祥,陈子重倒也没有回去,就一直站在父亲的身边。因为他发现,西府之人来到此处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 “咸淳老兄,你应该知道最近北边发生的事吧!那群东西又犯边了,它们把整个雁门关围了个水泄不通。守关大将李林根本就没来得及发现,就被破了城,十几万人一下子全成了异类饵食。可笑那李林逃到了安平后线,不敢声张,还杀了督战太监,派了使者妄图欺瞒圣上,只是那使者在殿前露了马脚,被圣上识破,这才让神京得了消息。”陈咸春不急不慢地说道。 “然后?” “什么然后!圣上要李林回来领死,再派大将去接管雁门那里的糜烂局势。” “所以呢?” “这等天下大事,你听着就没有分毫紧迫吗?你难道不想要为圣上分忧吗!” “我可没想到这,你可别胡乱言语。” “那你就是要为圣上分忧呢?” “我当然是想要为圣上分忧的,可是你口口声声说要为圣上分忧,那你是怎么做的?” “我已尽数典卖家产,聚钱百万,还与圣上的恩典宠赐。”陈咸春一把收起扇子,图穷匕见。 陈咸淳把目光从陈咸春的身上收回,看向了桌子另一边的陈咸峰。 “我也一样。” 果然,他们来到东府的目的,一开始就不纯粹。 陈咸淳无官无职,却享受着东国公府这一整府的财富滋味,平时也靠着西府的权势庇护,过着安稳日子。要是太平日子,他们忍忍就过去了,现在到了要放血的时候,他们也就不作壁上观了,不下场活活啃下几块大rou,是真的对不起自己。 “那么我该怎样?” “圣上叫文武百官按照品级高低,依次捐钱,到了国公府这,要价大概三百万。”陈咸春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百万,那就是一房一百万咯!”陈咸淳笑道。 “没错,平均点好。”他们兄弟二人急忙称好。 “既然是为了圣上,那这钱我东府是一定会出的,等到我东府凑齐,我陈咸淳一定会亲自送到户部大门的。你们说,好不好!”陈咸淳还是带着笑着对二人说道。 陈子重在心中为父亲点了个赞,这钱是不能走暗处的,正大光明地落在了明处,他们俩的谋划恐怕就要落空了,怕是到头来,还要大出血一次。 “不行,你这般大张旗鼓地捐钱,恐怕暗地里会得罪一大波文武官员,到时候,我们国公府恐怕会自绝于神京城的。要我说,你就直接将钱拿给咸春老弟,他们户部是专门管理这事的。”陈咸峰不再沉默,好言相劝道。 “不行。我就要光明正大地捐钱百万给圣上,以报圣上对国公府的五世君子之泽。“陈咸淳将百万二字读的极重,然后看向他们二人。 他们二人没了言语,对视一眼,然后各自默默喝酒,恐怕是要将此事搁置,再行商议一番再来谈判。 陈子重目睹了这一场好戏,心中对自己的父亲也是另眼相看,虽说没有根本地解决问题,但也是推脱了一时,赢得了时间。但是陈子重并不看好他能够安稳解除此事,这一次一定会让东府大出血,将几十年积蓄消耗一空。到时候,东府众人恐怕就要吃土了。 这世上有两个字无敌,那就是“大势”。 皇帝让大家捐钱,天下需要这钱,生死存亡也要这钱,那就是大势要这钱。 要是朝廷真的不管北方的生死,那大燕的江山社稷也是大厦将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