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一节 讲道理(2)
张寄却是长身一拜,同时心里回忆起自己这些天来想好的腹稿。 以前百试不爽的机变械饰,机械之心是不能用了。 公休仪的那些说法,自然也不能用了。 但没有关系! 他望着刘彻,‘挺’直了‘胸’膛,开口道:“启禀陛下,臣昧死以奏曰:《商君书》曰:凡人主之所以劝民,官爵也!今陛下以匠人为官吏,充之入县道,岂非令天下人皆勤技巧之事而忘耕作之本?贾子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臣寄顿首,再拜陛下!” 他的话声调虽然不高,但却慷慨‘激’昂,顿时感染了无数了大臣。 人人‘交’头接耳,都在议论着。 “御史中丞说的对啊……”大农的几位司曹主官们道:“农,天下之本,本不可动!向使匠人为官,天下人皆思技巧之事,长此以往,‘阴’阳倒转,五行离‘乱’啊!” 也有列侯点头赞道:“工匠,赐之以钱帛爵位,以慰其劳即可,官爵!国之重器,不可轻授啊!” 刘彻却是稳坐钓鱼台。 等到殿中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他才站起来,望着张寄,道:“卿之言,不无道理……” 张寄闻言一喜,正要说点谦虚话给皇帝一个台阶。 但哪成想,刘彻话锋一转:“可惜……失之偏颇……” “朕尝读商君书,闻商君曰:以强者必治,治者必强;富者必治,治者必富;强者必富,富者必强!”刘彻微微笑着,问道:“朕可有说错?” 张寄闻言,拜道:“陛下圣明,此《商君书》立本之言!” “你知道就好……”刘彻在心里道,嘴上却是笑着问道:“卿以为农无工可强乎?可富乎?” “昔者,李悝奏魏文侯曰:地方百里,提封九万顷,除山泽居邑叁分去一,为田六百万亩,治田勤谨则亩益三升,不勤则损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增减,辄为粟百八十万矣!”刘彻袖着手笑道:“卿可知如今地方百里,提封九万顷,除山泽居邑,为粟几何?” 对付大臣,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当然是甩数据。 这些年下来,刘彻已经有一条与大臣斗争的经验了。 这条经验就是他跟你说法律,你与他讲道德,他与你讲道德,你与他讲政治,他与你讲政治,你跟他说传统,他与你说传统,那你就与他谈先贤,他跟你说先贤,那你就与他说说现实,说说实际。 总之,就是耍无赖。 当然是有道理的耍无赖。 而大臣们,受限于得到的信息和情报以及阅读量和眼光。 永远都无法斗过拥有绣衣卫,宅在未央宫也可知天下事。 同时背靠着石渠阁浩瀚藏书和茂陵图书馆数不清的藏书,诸子百家,尽在掌握的他。 只能说,大臣们斗不过他,不是没能力,实在是非战之罪! 当然,要是出现一个贾谊贾长沙那样的bug。 那也没有办法。 不过,整个汉室迄今,也就一个位贾谊贾长沙。 果不其然,张寄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这也不能怪他,他是御史中丞,管的是制度、礼仪、法律和地方不法。 地方的土地亩产和其他经济数据不归他管,也轮不到他管。 但,有一点,张寄还是知道的。 那就是如今,关中地方亩产平均是小麦三石半,粟米三石。 而当年李悝之时,亩产多少? 李悝说的很仔细一石半! 即使魏国的度量衡与今日的汉室度量衡不同,田亩大小不一。 但这暴‘露’出来的粮食产量增加,还是让人咋舌! 不过,张寄自也不是如此轻易就可被说服的。 工匠什么的? 在他印象里,就是一群肌‘rou’男,成天待在工坊的火炉前,挥汗如雨。 如何可以为官,可以出入官衙,与士大夫们称兄道弟? 这样的情况,想想都已经很恶心了! 所以,他拜道:“臣亦知今日之社稷、民生,多赖匠人之力,亦无贬低轻视匠人之意……只是,夫匠人,粗鄙无文,有辱斯文,陛下若‘欲’嘉之,可赐其钱帛、爵位、‘女’子、屋宅,如少府前故事,何必以官爵酬之!官爵!国家名器也,天下之重,不可轻授!” 这也是现在大部分士大夫的观感。
他们倒不是真的讨厌工匠,不喜欢工匠。 事实上在现在,大家都清楚,工匠地位的稳步提升,是无法阻拦的。 而少府之中,也早有对大匠和名匠的赏赐之法。 爵位、土地、妹子、钱帛,天子都拿出来赏赐了。 甚至还曾经赐予过一位名为张奉的匠人为‘安陵君’,特许其为大夫。 而在汉室历史上,也曾经册封过阳成疾这样的木匠为列侯。 而在如今,天子的意志也确实是文武百官们无法阻拦的。 当今天子甚至已经具备了完全甩开朝堂,自己单干的力量和底气。 真要跟皇帝顶牛,吃亏的肯定是士大夫,不会是皇帝! 但是…… 这让匠人为官,却是他们极其不愿面对的事情。 不是匠人为官不好,事实上,汉室历史上,别说工匠了,就是贩夫走卒,屠狗之辈,也曾经笑傲朝堂。 开国元勋们,就没几个好出身的。 然而,匠人一旦明确可以为官,拥有了稳定的可见的进入官场的途径。 那么,立刻就会引发连锁反应,更会动摇许多学派的根基。 原因很简单假如技术水平好也可以做官,那为什么一定要去读书? 更重要的是读书是一种赌博,而且非小康之家不可以承受。 但工匠…… 就特么是一无所有的泥‘腿’子,只要肯吃苦,也可以学到本事。 尤为重要的是即使不能做官,学到的手艺也肯定能养活自己和家人。 这就太不公平了。 读书人辛辛苦苦,含辛茹苦,寒窗数年,数不清的资源砸下来,也不一定能当官。 但隔壁家本来是个佃户的张二蛋家的小子,从小粗鄙,大字不识,但就跟着村里的铁匠学了几年打铁,然后因为打铁很出‘色’,技术高超,所以被选为官员。 这让读书人们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跟吃了翔一样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