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行医有道
汴州城外,黄河南岸边,数人或站或坐,或说或笑,心儿随着河水一起涌动,波光粼粼。 郑经见陈亮望着河水两眼发光,好似有说不尽的悄悄话,问道:“军师,这河水有什么问题吗?你如此出神。” 陈亮将目光从水面上移开,回过脸来,答道:“也没什么,看着黄河从西边的高原滚滚而来,浇灌万里,惠泽万民,真叫人爱。可它动不动就发怒,犹如猛兽,伤国害民,好叫人恨。纵观书上记载,大约三年就决堤一次,泛滥成灾,多次改道。而每次改道,结果都是民不聊生,起义四起,动摇王朝根基。历代善政者,安定天下,必先治水。黄河宁,天下平。 这黄河水,源头清澈,病在中游,害在下游,根在泥沙。前两年干旱,今年雨水还算均匀,河道安宁,可谁又说得准,明后年会不会来个大雨大水!一旦洪水到来,河道失修,承受不住冲击,下游定是一片汪洋似海,天下不宁。” 王猛听过,静了静,将河道看了一眼,转向符卿书,道:“军师所言,你可听懂了?” 符卿书答道:“我家住黄河边,那有听不懂之理。军师先天下之忧而忧,字字如刀斧刻凿,早已谨记在心。” 王猛欢言道:“好!等攻下了邺城,我就表奏陛下,你疏通汴河漕运有功,加封你为兖州刺史,固堤治河吧。” 符卿书看了王猛一眼,微笑道:“大帅,要不还是跟着你收复冀州去?” 王猛厉声道:“别不识好歹!不是念及你有报国之心,而又学问紧凑、能干实事,就凭这晦暗不明的世道,你何时能做到兖州刺史-这等封疆大吏。” 陈亮接话道:“天下学子万千,都怀有经邦济世之志,建功立业之心。可又有几人真正明白,将从书本里得来的智慧与学问,回赠于民,消解隐患于无形,不让它伤国害民,这才是经邦济世之道,这才算得上最好的功业。” 符卿书一听,收起闲心,赔礼道:“军师说的极是!大帅莫气,下官刚才说着玩的。” 王猛正言道:“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你现身居庙堂,好自为之。” 符卿书拱手道:“多谢大帅!多谢军师!” 王猛见符卿书态度端正,很是高兴,向着陈亮打趣道:“军师,这么好的天气,要不赋诗一首,让河水跟酒水来个波纹互动,浪打浪。” 陈亮轻轻一笑,道:“大帅,酒杯太小,掀不起浪花。” 符卿书接过笑脸,道:“军师,大帅又没说一定要用酒杯,酒坛也行啊!” 陈鲲温温一笑,来了个激将法,道:“军师,你那诗情莫不是喂给叛军吃了?” “谁说的。随随便便吟唱几句,在你面前,就能当歌使。”陈亮微微一笑,看向天空,见几个黑点消隐而去,灵犀一动,吟唱道:“大雁穿云累,不见枝头栖。归心有如箭,切莫道收回!” 王猛笑道:“好个归心似箭!走,大家上马。明朝莫羡他人醉,今日跨马问酒家。” 郭凯跨上马背,喜气道:“酒家何处有?十里飘香迎。” “好!喝过‘十里飘香’,就是跨河渡江,一决胜负。”陈亮欢欢一笑,被王猛搀扶上马背。 马秀城、张田好、梅邹贵、李学秋、毕文静、肖若青、郑国奎、胡一清等将领跨上了马背,同着陈亮、郭凯、郑经、陈鲲,跟在王猛的后头,朝着南边的汴州城飞奔而去,尘土飞扬一路。 马蹄覆盖二十来里地,一村镇浮现眼前,众人眼睛闪亮,笑容满脸。 王猛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勒住马缰,下得马来,快步而去。 一长者刚好摔倒在地,愁容满脸,极为委屈。 一壮汉见王猛身后数骑呼啸而来,快速将手缩了回去,跨步离开。 王猛见汉子背影蛮横,不像懂情理之人,连忙叫道:“前面那位兄台,你没见到长者摔倒在地了吗?” 壮汉回过脸来,眼中虽藏有凶光,却射不出来,匆匆一瞥,快步而去。 王猛走上前去,扶起长者,道:“老先生,路这么平坦,你怎么摔倒了?” 长者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平地都能摔跤。” 言语落,两件物品从长者怀中晃出,只因胸前的衣服破了,没能兜住。 王猛弯下腰,帮长者捡了起来,是两本旧书,一本《黄帝内经》,一本《尚书》,赶忙拍掉书面上的灰尘,一眼看过,书面上全是往日汗水留下来的污渍。 长者见王猛对书本极为爱惜,脸露喜气,道:“公子读过此书?” 王猛将《黄帝内经》递给长者,翻开《尚书》,看了两下,又将书送到长者的手上,笑答道:“小时候在私塾先生那里听过一些,很是零散,现在差不多都还给先生了,甚是惭愧。” 长者接过书本,微笑道:“这也不能全怪你,人的记忆那有那么牢靠,不是文字也无需写进书本,镌刻到石碑上了。做学问,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很少有停滞不前一说。” 王猛微笑道:“老先生说的极是。惟殷先人,有典有册。几千来,祖先一直在用书本记录、讲述他们的故事,每一部典籍,都凝聚着他们的心血与智慧,世代守护,薪火相传,让华夏的血脉绵延至今。打开典籍,好如与先贤对话,知道自己缘起何处,步向何方。书到用时方恨少,也正因为这样,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才能活起来,真正成为后人自己的东西。” 长者听之,甚喜,将手中的《尚书》抖了抖,道:“公子可还记得此书中讲了些什么?” 王猛苦笑道:“不瞒老先生,十几年过去,一路遗忘下来,隐隐约约还记得有那么一句。” 长者忙问道:“是那一句?” 王猛答道:“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长者温温一笑,道:“好!很是难得。” 陈亮、郑经、郭凯等人策马赶到,见王猛同一长者在路边叙话,不解。 陈亮道:“三爷,前边就是酒家,怎么不走了?” 王猛将众人看了一眼,答道:“你们先去,我叙叙就来。” 陈亮听之,带着郭凯、郑经等人向酒楼奔去,尘土一路。 长者见陈亮、郭凯等人走远,道:“公子这般清秀,怎么跟军人们走在一起?” 王猛扶着长者于路边坐了下来,笑答道:“不瞒老先生,我就是一当兵的,眼中除了刀光剑影,已无其他了。” 长者一听,欢言道:“现下正逢乱世,参军好如学医,刀光剑影好如汤药,对症下药,方能药到病除。” 王猛笑道:“先生说的极是。从小我就想做一个医者,谁知大夫不愿收我为徒,武师却阴差阳错地教了我一身武艺。一年多打打杀杀下来,迷迷糊糊懂得,学医难,行医难,著书立说更难。” 长者笑道:“谁说不是!我一生行医,深知其中艰难,好如那逆行之舟。帮人治好了病,人家说声谢谢了事,若是治不好人家的病,人家说你是庸医还算轻的,有时太过激动,还要拳脚相加。”
王猛笑问道:“老先生,刚才那汉子推了你一下,就是为治病之事?” 长者答道:“那倒不是。是一外地商人急着用钱,将一只千年人参低价出售,那买主不识货,受了刚才那汉子的点拨,以为是假的,是桔梗,请我前去鉴别一下。” 王猛问道:“那人参是桔梗吗?” 长者答道:“桔梗,体坚有心而味苦,人参,体实有心而味甘。匣中人参,观其形,连皮者黄润,色如防风,是真的。” 王猛笑道:“老先生切莫在意,世间人情比纸薄,宽恕了别人,就是温暖了自己。身如逆流船,心比磐石坚。坚守少时志,致死不见难。” 长者笑道:“那是,岂能因一两件小事就怀疑自己所选之道,踌躇不前。曾读《神农本草经》,敬佩神农氏以身试药;读《伤寒杂病论》,敬佩张仲景救命苦难;读《备急千金要方》,敬佩孙思邈大医精诚。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若有吉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及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通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王猛听之,极为欢喜,喜悦道:“好个悬壶济世!今日我就与先生结拜为兄弟,从此并肩逆行,精诚为医。老先生意下如何?” 老先生两眼发光,很是高兴,笑答道:“那你对药理的研究,就只能在行医的过程中慢慢积累了!天下医术医道,天下人修之,世代革旧鼎新,切莫忘记此理。” 王猛笑答道:“那是自然!这些年来,我四处行走,看到了天下人对良医好药的期盼,也见到了患者求医问药的艰难。为医者,必医术精湛,医道乃至精至微之道;为医者,比道德高尚,大医精诚乃大夫持身立命之本;为医者,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不得护身惜命,应不问昼夜寒暑、饥渴疲累,一心赴救,如此可做苍生大医。” 老先生笑道:“不知老哥哥可否问上一句,小兄弟在军中现居何职?” 王猛起身,对着长者微微一拜,笑答道:“不瞒老哥哥,小弟王猛,现居将军之职。” 长者被王猛扶了起来,道:“大将军,老哥哥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说否?” 王猛笑道:“老哥哥的事,只要小弟力所能及,定会力从心起。” 长者道:“不瞒小兄弟,我最近夜观天象,占卜算卦,感觉明、后年雨水紧密,这河堤年久失修,要是不加固一番,怕是难以抵挡住春、夏两季洪水的冲刷。” 王猛心里一惊,老先生怎么跟军师陈亮走到一块儿去了,难道加固河堤迫在眉睫?不能拖了? 思绪一动,朝着长者温温一躬,道:“多谢老哥哥为朝廷未雨绸缪,小弟明日就上表皇帝,请示固堤治河之事。” 长者还之以礼,道:“不是老哥哥危言耸听,只是前年的雨水比去年少,去年的雨水比今年少,若是今年的雨水比明年少,一年年如此下去,这河堤的有些地段,怕是承受不了水流的冲撞、洗刷了。” “老哥哥行大道之医,忧国忧民,就算危言耸听,朝廷也该郑重其事。”王猛一把牵住长者的手,牵着白马,朝着前边不远处的酒楼走去,道:“让小弟请老哥哥喝杯小酒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荣幸之至。”长者含笑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