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次去唱K,想不到家乡这样偏僻的小县城竟然也装璜得如此豪华。与前几年的歌厅不同,现在的卡拉ok都分隔成小包间,相比大众聚在一起轮流点唱的歌厅,包间更适合亲戚朋友们的小型聚会。 邓老师走进包间,新入职的同事都已经到齐,十几个年轻人在一起,气氛异常热烈。待眼睛适应里面的光线后,他环视了一遍整个包间。中间一台大彩电,彩电下面是点歌机和大功率音箱。同事们就围坐在彩电前唱歌。邓老师小心跨过麦克风与点歌机连接的麦线,在角落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想不到我们这里的偏远县城都有包间唱歌了,真是紧跟潮流啊!”邓老师对身旁的小张感叹说。 小张嘴里咬着西瓜,点头称是,待吃完西瓜,用手一抹嘴巴,说:“你别看我们玉城县是山城,山民们对外面的世界向来都很好奇,做什么都是高标准,与珠三角接轨。” 邓老师点点头,开始专心听歌。高二的生物老师蓝亦晴正点唱陈慧娴的《人生何处不相逢》 缘份随风飘荡 缘尽此生也守望 你我在凝望那一刹 心中有泪飘降…… 本来歌词就深情隽永,被亦晴细腻清脆的歌声演绎得更加深情饱满,立刻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男同事们放下装满啤酒的酒杯,女同事则停下忙不过来的嘴,认真听歌。一曲毕,包间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座间便有同事的啧啧赞叹:“蓝老师不惭是城里长大,跟得上潮流。像我这些刚从农村出来的,唱来唱去都是《弯弯的月亮》,而且唱得又不好听。”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教高一语文的张煜。大家立刻心领神会,传闻张煜一直在追亦晴,看来是真的了。不过亦晴唱得也确实好听,邓老师不禁对亦晴细心打量了一番。白色的碎花连衣裙,瀑布般的披肩长发,衬着姣好的面容,确实非比一般。只是冷冷的神态,让人感觉有点难以接近。典型的城里姑娘骨子里的优越感所产生的孤傲! 这时“富少”邱东健站起来,对大家说:“今晚大家尽情地玩,男同事尽情喝,女同事要什么小吃的尽管点。”顿了顿,转身对邓老师和小张他们说:“你们来迟的,要吃什么尽管说。要唱歌的就点歌唱,千万不要客气。” “谢谢邱老师这么慷慨请我们出来玩。”邓老师和小张笑着说。 电视屏幕显示下一首歌是《漂洋过海来看你》,这是邓老师点的歌。自从那次去湖南找青芸失落而归,在长途客车上听到这首歌后,这首歌便成了他唱K的必点曲目。 当前奏响起,当年的悲伤仿佛蛰伏的动物瞬间被唤醒。犹如置身漫天风沙里绝望的挣扎,失落且惆怅。 “这首歌我也喜欢。”蓝亦晴放下手中的零食说。 “既然你也喜欢这首歌,那就你唱吧。”邓老师放下麦对她说。 “别呀,反正有两个麦,大家一起唱吧。” 唱到一半,邓老师还是放弃了,因为蓝亦晴唱得实在太好了,自己反而会扰乱她。如果遇到唱得好的,听歌也是不错的选择。只是可能她没有经历过刻骨的痛,总感觉唱不出这首歌的韵味! 接下来是小张和女友黄燕玲点的歌《萍聚》,两人情深款款,唱到动情处互相对视,小张眼中无限柔情。看到他们两个你侬我侬的恩爱,邓老师内心莫名的失落。忽然觉得热闹都是他们的,自己什么也没有。 从外面回到学校已经是凌晨1点。或许是喝了点啤酒,邓老师辗转难眠。邱东健的豪爽,蓝亦晴的现代,城市生活的繁华,反复在脑海里浮现。邓老师记得发明卡拉Ok的是一个日本人,改革开放后传入中国,经过八十年代末的生根发芽,到现在已经火遍全中国。卡拉Ok改变了中国人的夜,社会的风潮变化得越来越快,人心也越来越浮燥,包括自己,已经很久没静下来看书了! 第二天起床,吃完早餐,一个人在宿舍百无聊赖,想起昨天云吞店李老板说的开发区,不如到那里去走走,实地感受一下玉城的发展。 开发区是在玉城的西南边,连接旧城区。邓老师记得读大学的时候,去车站搭车,经过那里时还是一片荒山,想不到几年时间,原来的荒山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大工地,举目四望,到处都是施工工地,一栋栋都是六七层的高楼拔地而起。纵横交错的水泥马路把开发区划分成一个个区域,市民们就在这些区域建起整齐划一的新楼房。工地上繁忙的景象让人感觉置身于大城市,现代气息扑面而来。邓老师不禁感叹社会发展神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昔日的荒山野岭竟然变成眼前的新区。 如果能像李大哥一样,在新区买块地,建一栋楼,那真是莫大的幸福啊!邓老师开始憧憬美好的未来。不知什么原因,自从毕业工作后,他想得最多的就是物质,不自觉的和別人比较,看到什么都想,心越来越浮燥。以前的那种安贫乐道的心态没有了,心境不再平和。按理说现在工作稳定,工资虽然低点,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应该比读书时要用哥哥的钱快乐才对。可是现实生活恰恰相反,以前口袋有十块钱已经很开心,现在口袋里有一百块钱内心都是空落落的,找不到半点开心的感觉。古语云:知足者常乐,看来我已经打破了内心的平衡,开始物欲澎涨了!邓老师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前面一工地正在建新房,邓老师想了解建这样一栋楼大概要多少钱。便趋前向一砌墙师傅问好:“师傅,很忙吧?” “有点工做。”砌墙师傅头也不抬,边砌砖边说。 “想向你了解一下,建这样的大楼大概要多少钱?”邓老师笑嘻嘻地问道。 砌砖师傅停下手上的活,抬头看向邓老师,问:“老板要建新房吗?像你们这样的城里人就是有钱!如果要建房,找我们工程队吧,我们工程队的工人都有几年的建房经验,技术过关,工钱也不贵。” “了解一下,了解一下……” “像你们这些身光颈靓的老板,建一栋楼食生菜都冇咁易!”砌砖师傅跳下脚手架,来到路边咕噜噜地抽起水烟筒。他接连抽了三锅熟烟才停下来,心满意足地吐出一长串烟雾。 “按现在的市价,人工费,材料费,机械使用费等加起来,大概要150元左右一平方。一栋面积一百多平方米的六层楼,大概要十二万左右。再加上买地皮的钱,二十万足够了。当然,这是不起角柱的情况下,如果要起角柱,就要多几万块。”砌砖师傅娓娓道来,邓老师听得额头冒汗。他现在的工资,就是不吃不喝,一年才几千块钱,十年才几万块,买地皮可能都不够,在城里建房子真的不现实。 听完砌砖师傅的话,邓老师只能唯唯连声,再也不知如何探讨这个话题。关键是没钱,这个目标又大得连仰望都看不到边际,再讨论也没有什么实质意义。或许砌砖师傅也看出邓老师空有其表吧,抽了几口烟就又上脚手架干活去了。邓老师只好讪讪离去。 从新区回来,他的内心更不平静了。那里的繁忙景象时常在脑海里浮现,可以想象几年后新区一定是玉城县的一张名片,是县的发展成果的集中体现。在那里生活的人应该是非富即贵,还有的就是像云吞店李大哥这样的小生意人。以前读书的时候就以为毕业就会好起来了。现在才发现,相对于村民,自己确实是前进了一大步,但相对于早已经在城里打拼的人们,他只是刚从田里走上来,泥巴都还没有洗干净的农民! 相对于邓老师的怅然若失,此时的少华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经过三年初中的拼搏,熬过了三天压抑的中考,终于迎来了丰收的季节。火红的七月,注定是不平凡的日子,中考成绩公布的那一天,少华早早就爬起了床,囫囵吞了几口粥,便骑着自行车向学校奔去。 本来想等建萍和鸿明他们一起去,后来决定还是自己先去。一是怕自己考得不好,让他们看到自己失落的样子。二是渴望知道考试结果的心情让他一分钟都不想再等,吃完早餐就火急火燎地出门了。 一路上,少华的心就像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时而信心满满,时而又忐忑不安。正在他思绪万千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惊呼:“同学,小心骑车。” 少华内心一惊,原来因为担心成绩,精神恍惚,已经骑到了马路外面。他急忙刹车,减低车速后,再慢慢骑回到马路里。抬头想感谢那人时,已经骑到了前面,只能冲着他的背影说了声谢谢。经此惊吓,少华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专心骑车。 学校里已有不少同学聚在中厅,少华停好车,挤进人群。原来在中厅的公示栏里已经贴出中考成绩。他凑过去逐条查找。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身后传来一声呼叫。 “姚少华。” 他抬起头,回头一看,原来是好朋友廖仕壮。刚想问他考得怎样,仕壮已经快人快语,竹筒倒豆子般说:“你不用查了,我已经帮你查过,你上县一中了。” “真的吗?”巨大的喜悦感瞬间包围了他。幸福真是来得太突然了,少华不敢相信是真的。 “在哪里?我再看看。”他要亲眼看到才相信。 廖仕壮便指着光荣榜的中间位置说:“喏,就在这里。” 果然,姚少华名字后面的中考成绩是825分,按照历年县一中的分数线判断,上县一中应该没问题。真是太开心了,姚少华的手微微颤抖。他要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待稍微平静后,才想起问仕壮考得怎样。 “我考得一般,只能上县二中了。”廖仕壮淡淡地说,语气虽然平淡,但也难掩失落。 姚少华拍拍他的肩,说:“千万别泄气,考上县二中也挺不错了,毕竟也是重点高中,多少人想考都考不上呢。” 安慰完廖仕壮,少华不忘帮建萍和鸿明查找成绩。不出所料,建萍也考上了县一中,还比少华多了十几分。少华内心不禁暗暗叹道:“恶婆就是恶婆,什么时候才能超过她呢?” 鸿明的成绩稍差,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县二中。虽然有点小遗憾,但一想到他和廖仕壮在同一间学校,以后还可以找他们玩,心中的不快很快就消失了。 从人群中出来,仕壮已经在车棚等他。 “接下来要去哪里?回家又太早。”廖仕壮笑眯眯地问道。 “我想去探班主任曹老师,你去吗?” “去就去吧,虽然我考得不好。” “千万不要这样想,你已经很不错了。再说高中还有三年拼搏,只要不放弃,你依然可以考名牌大学。”
“哈哈……”廖仕壮开心地笑起来,拍了拍少华。 来到教师宿舍,少华轻轻地敲响了曹老师的家门。开门的是他的夫人。 “阿姨好,曹老师在家吗?”少华笑着问。 “哦,他在房间。”曹老师夫人一面把他们让进屋,一面冲着房间喊:“老曹,你的学生来探你了。” “这么快就来到了!”房间里爆发出曹老师爽朗的笑声。 见到少华他们,曹老师先问:“看到成绩了吗?” “嗯嗯,都看到了!”两人点头回答。 “少华考得不错,以后要继续努力,考名牌大学。”顿了顿,转向廖仕壮,说:“当然,你也考得不错,二中也是重点高中。如果后面复习你不沉迷打篮球的话,你应该考得更好。不过还有机会,高中加倍努力,也可以考名牌大学。” 曹老师的话可能刺中了廖仕壮的痛处,一时无语,只是低着头看脚下。少华知道他的痛苦,岔开话题说:“老师,谢谢您对我们的付出,没有您,我们不会有这么大的收获。真是太感谢了。” “呵呵,看着你们一个个长大,越来越懂事,是我最大的幸福。”顿了顿,问少华:“今天不和建萍一起来查看成绩吗?” 想不到曹老师会突然问起建萍,少华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心里嘀咕:“虽然我们是同村,平时关系又比较好,但也仅仅是同学关系而已,不能总把我们两个捆绑在一起啊!”想起初一时的传言现在还有点心悸。想到这里,他缓了缓,说:“没有,平时我们都很少联系。只是在学校多点沟通。”少华急于和建萍撇清关系,免得老师又误会。 “呵呵,我只是顺口问问。”曹老师云淡风轻的带过,反倒显得少华多心了! “曹老师,其实初一的时候少华和青芸根本就没有拍拖,是那个李东生多嘴乱传。”廖仕壮谈起这件事还有点愤愤不平。 曹老师笑了笑,淡淡地说:“其实我也不相信李东生的话。” 曹老师的话无疑是投下了一颗震撼弹,真让人有点惊掉下巴。少华和廖仕壮都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曹老师,心里充满了疑惑。 看到他们疑惑的眼神,曹老师开始以回忆的语气娓娓道来:“我刚接手你们班不久就发现你和建萍两个很有灵气,人又努力,如果能保持发展的势头,三年后应该是考县一中的人选。”曹老师顿了顿,看了一眼少华接着说:“后来听同学传言你们两个拍拖还真吓了我一跳。两个才初一的学生就拍拖,确实让我惊讶。我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后再作决定。后来,通过问其他科任老师和同学,我知道你们俩不是拍拖,少华只不过是顺路捎带一程建萍而已。” “嗯嗯,对对,幸亏曹老师信任我们。”少华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 门口再次响起敲门声,原来是建萍和几个女同学也来探老师。一下子涌进七八个学生使得本来就不宽敞的客厅显得有点拥挤起来。 曹老师看到这么多的学生来探他,兴致很高,笑容满面地说:“真是日不讲人夜不讲神啊!刚聊到建萍,她就来到了。”大家哄然大笑,客厅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既然你已经知道他们不是拍拖,后来你怎么又找他们去级室了?”廖仕壮的好奇心已经被曹老师调了起来。 建萍偷偷看了一眼少华,发现他也正看向自己,慌乱让她急忙低下头。 “后来我想了想,还是找他们过级室敲打敲打比较好。毕竟少男少女的心理就是这样,没人说穿还相安无事,给同学们揶揄多了,可能就真的拍拖了。” 听了曹老师的解释,同学们恍然大悟,都大叹做老师不容易,为了学生真是用心良苦。 “搞笑的是,当初传他们两个拍拖的李东生,在初二的时候倒是写了几封信给建萍。”曹老师不紧不慢地说。 同学们一时哗然,有人笑着问:“老师,这不就是贼喊捉贼吗?” “哈哈……”客厅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座中建萍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曹老师,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曹老师你是怎么知道的,如果不是你提起,我差点都忘记了。真是太神了!” 曹老师得意地笑了笑,说:“我搭通了天地线啊!” “哦,有二五仔……”大伙吵成了一锅粥。 到底是谁告的密,这只能是一个不方便透露的秘密了!多年后,这或许会成为同学们聚会的一个谈资也未可知? 在曹老师家聊天是快乐的,同学们也看到了曹老师放下工作担子后平易近人的一面,和平时在课堂上严肃的形象截然不同的真实的一面。少华忽然明白一个道理,老师也是人,他们也有自己的情感和需要,只是工作的原因,他们把自己真实的那一面掩饰起来,不为人知罢了。做老师真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