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母亲

    母亲，曾经也是一个女儿。

    19岁的时候，她的母亲死了。

    那天mama说要去洗澡，北方的冬天，洗澡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特别是九十年代，家家都还没装上热水器，要去离加1公里左右的公共浴池。她忙于功课，匆匆吃过晚饮，mama又提起想去洗澡。mama有六十多岁了，因为患过脑血栓，手不是很灵活，自从的jiejie出嫁以后，都是她陪mama洗澡。

    她有点不愉快，一脸的不愿意。mama没有说话，默默地准备好洗浴用品等她出门，她糊乱穿上大衣，挽扶着mama出门。

    三月底的东北，地下还有一层薄薄的冰层，踩上去嘎嘎地响。早春的风象小刀刮着你的脸，她把围巾紧了紧，拉着mama加快了脚步。

    大约走了一半，mama忽然说：“小苛，我忘带肥皂了。”如果是现在生活用品极度丰富的年代，忘了东西万买就好了，或者忘了就忘了。大家已经不执着于要回去取。可是那时候，一个星期或者更长的时间才洗一次澡，人们还没有到缺什么东西随手就能买的条件，买也是买不到的。所以，她不高兴发了几句埋怨，对母亲说，“那你在这等我，我回去取吧。”

    当她小跑着回到原地的时候，母亲不见了。母亲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一个人先走的。她于是折回家去找，还是没有，再跑回到原地，还是没有。于是他匆匆忙忙地赶往浴池，刚一进去看见了母亲。“你怎么不等我啊！”在一团雾气中，她看见母亲从里面走出来，人太多了，她一时挤不过去。母亲在一张长凳上坐下来，身上冒着热气腾腾的蒸气。她终于挤过去，一边脱大衣，一边责怪她没有等自己，忽然发现母亲神色不对，露出很痛苦的样子。

    “mama，你怎么了！”

    “我心里有点难受”，说着人就无力的虚脱下去。她赶紧用手拖住母亲的背，让她躺下来。这时候有人递过一杯水，后来她知道这杯致命的水，害了母亲。心脏病发作的时候，是不能马上喝水的。她不懂。她清晰地记得，母亲并不想喝，但是她把水递到了她的口边，母亲只敏了一口，就晕过去了。浴室里一团乱，人们七手八脚的帮忙或者恐惧地离开。很快有人打了120，而母亲在那个晚上永远的离开了她，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从此，她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

    35岁那一年，她也成了母亲。女儿胆小，怕人，但是非常乖巧、爱笑。她辞去了工作，为了带好女儿，她做了全职mama，用余生把她培养成人，成了她的心愿。

    她开始面临人生毫无准备的功课和挑战。

    第一个挑战就是煮饭，给女儿添加辅食。她不会做饭，生孩子前连燃气灶都不敢点，每天买菜、做饭、收拾家务，把她的心气全都磨没了。

    第二个挑战是面对孤独和对未来的担忧。老公常常出差，家里只有自己带着孩子，有时候带孩子出去玩，她也不喜欢和院子里的其他mama聊天，孤独感占领了她的生活，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再出去工作，对于未来的担忧和无力感，增加了她内心的焦灼。

    第三个挑战是身体在迅速的垮下来的恐惧。失眠、各种疼痛接踵而来。她白天常常疲惫不堪，到了晚上又彻底难眠。

    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着。从襁褓到上幼儿园，从小学到初中，十二年过去了。女儿亭亭玉立，而这一年她49岁，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活成了母亲。

    她常常想起母亲，想起她的白发，她慈祥的笑容，她每一顿晨起的早餐，还有冬日清晨，她踩着小青雪走出大院的时候，身后那双透过四楼的玻璃窗望过来的眼睛。

    母亲死后，她再也没有在家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除了学校食堂就是烧饼。青春期的她啊，对母亲的愧疚和思念，被青春期的叛逆和燥动冲淡了。

    当她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思念母亲的时候，自己也成了一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