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选择
好像一柄利剑划过,紫宸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人都目光都齐齐落在了荣王挺拔的背影上。 沂王先是半张着嘴,而后脸有些微热,最后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李舜也颇感意外,但相对于表情丰富的沂王,他也只是眼睫轻闪,眼底掠过的那抹杀意与沂王最后的冷笑却是异曲同工。 原本是想趁此机会除掉荣王一个潜在的帮手,没想到,竟是达到了斩草除根的效果,他这一回是自寻死路。 蔺羲钦面如古井,脸颊略略绷住。即使猜到荣王会有此一择,但亲耳听到他说,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忧。 戚睿一向听闻这位五皇子逍遥遁世,每回朝上,他几乎都是隐形人一般存在,朝中无论大事小事,也从不上心,没想到江山存亡之际,竟还有如此胆魄,他不由多打量了荣王几眼。 最五味陈杂还属宏治。 他静静地望着台矶下半跪的荣王,忽然发觉,自己是不是忽略他太久了。 从前赵暅太过光芒四射,其他诸皇子在他周围都黯然无光,赵昕从小跟在他身侧,落在自己眼里,似乎也只是一抹影子。 自己注意到他的时候,却是因为忤逆犯上,当时若不是皇后与赵暅,自己早已经把他打发到了烟瘴之地。 赵晧与赵旻剑拔弩张的时候,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做过,以至于自己几乎都忘记了他的存在,即便每日都要上朝,可回想起来,却好像根本没有打过照面,一点印象都没有,就连他成亲也因为自己沉浸在失去赵晧的悲恸中而未加关注。 如今仔细瞧去,他的眼睛却是有几分像他的哥哥赵暅,干干净净的像洗过一样,温淳剔透,却比他的哥哥多了几分悒郁,而不似他那般神采飞扬。 或许是多年备受冷落的缘故。 宏治的眸子竟是黯了一瞬。 沉默良久,宏治方道:“你的请求,朕自会考虑,你先起来吧。” 荣王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慈爱,但他心意已决,断不更改:“父皇,京师至大同,马不停蹄也需六日,而北元大军叩关最多只需八日,监军不到,晋崇钰便不会轻易发兵,时北关形同虚设,外虏不费吹灰之力便可陈兵城下,儿臣忝为皇子,无所作为,终是与草木同朽,如今社稷危旦,儿臣不忍坐看江山残缺,万望父皇成全!” 李舜依旧谦和:“荣王乃是嫡子,身份尊贵,不可前往,望皇上三思。” 李舜这个时候指出荣王是嫡子,意在说明派身份越尊贵的皇子去,晋崇钰对朝廷就越信任,才会放心大胆地派兵抵御北元。 沈琨狠狠剜了李舜几眼,暗骂道,这个时候想起人家是嫡子了,当初立太子的时候怎么不说,分明就是想借晋崇钰的手除掉荣王,实在可恶。 荣王此趟,凶多吉少,虽然功在社稷,但毁身于此,未免可惜。 他跨出一步,正要进言,却被旁边的杨参暗暗拉了拉袖子,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沈琨垂眸深思起来。 在这个生死关头出来维护荣王,很容易让皇上看出自己是荣王一党,反而对荣王不利。 沈琨不由苦笑,这个时候,杨参竟是要比自己冷静的多,他的脑袋终于也灵光了一回。 沂王踌躇了一下,提步走到荣王身旁,与他并肩跪地,目光有些不稳,拱手道:“儿臣也自行请愿担任监军一职。” 宏治望着玉阶下的二人,沉吟片刻,沉声道:“赵昕,朕命你任晋军监军,赍分封圣旨与藩王钮印明日一早前往大同府,以御北元。” 荣王面色不变,伏地叩头:“儿臣遵旨。” 沂王心底松了口气。 宏治命荣王先行离殿,回府准备,然后与其他朝臣继续参赞军机,至晚,除了吏部刑部礼部工部的尚书与侍郎离殿之外,其余的内阁大学士负责钱粮的户部负责军械的兵部负责人马的五军都督府全都与宏治一齐在紫宸殿夙兴夜寐。 沈琨与杨参一道出宫,此时,外头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宫中处处都掌灯,远远近近,流光溢彩。 沈琨一路上都盯着杨参的脑袋瞅,一副恨不得扒开他的脑子来看的样子,弄得杨参颇有些窘迫地擦擦嘴,摸摸脸,还以为自己晚饭扒的太快,有什么菜叶饭粒沾在了脸上而不自知,可擦了半天,沈琨也依然还是盯着自己看,他终于忍不住了,用手肘捅了沈琨的胸口一记:“我虽然长得俊,但也不用这么看吧,我也会害羞的好不好。” 沈琨切了一声:“脸皮真够厚的,我是在看你这个榆木脑袋怎么也忽然开窍了?” “什么?”杨参眨巴着大大的三角眼。 沈琨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才还夸你呢!也不记得是谁方才用猪蹄扯了我一把。” 杨参哦了一声,恍然道:“荣王本来就应当这么做,他如果贪生怕死,我以后决不再支持他,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不就是怕王爷去了晋军大营会有去无回,要出去阻止嘛,可是这是王爷他自己的选择,你要尊重才是。” “不会吧,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沈琨不由大跌眼镜,“还真是高看你了。” “不然呢?” 沈琨转而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荣王此行若真是……那将来继承皇位的恐怕非沂王莫属了……” 他也是经过三科两榜熬出来的士子,文人做官除了填满钱囊之外,当然也希望可以凭借自己的才华辅佐君上治理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显赫至极,还可供享太庙,那是何等荣耀,可是,沂王登基,他气量狭窄,一定会记得他们这些人曾经拒绝过他的延揽,将来官途必将黯淡啊。 “怎么,你怕了?”杨参看他愁容满面,没好气地道。 “我有什么好怕的,荣王若身遭不测,大不了辞官挂印,也算是没有辜负王爷对我的知遇之恩”,此话说完,他脚步倒也轻快了许多,一径往宫门行去。 杨参垂眸只深思了片刻,就与他拉开了大段距离,他忙疾步追了过去。 他们二人离宫的时候,荣王正好结束了在御花园的踱步,去了中宫给皇后请安,再扯了些家常话题后,他才把自己要去晋军营中做监军的事告诉了皇后。 皇后虽然身在后宫,但也知道一些朝廷大事,尤其是晋崇钰拥兵自重这桩在宫中议论最的最凶的事情。 皇后一听荣王要去做监军,先是愣了一下,后来便不顾仪态,放声恸哭了起来,一会儿埋怨宏治太过狠心,竟让自己的亲身儿子去送死,一会儿又狠狠槌打荣王,数落他不孝,一会儿又思念起赵暅来,一时之间,整个坤宁宫一片愁云惨雾。 这段时日,后宫一向太平,江丽妃吴贵妃相继而亡,之前在后宫最跋扈的晋宸妃也死了,皇后不用费紧心思对付她们的明枪暗箭,日子过得舒坦许多,尤其是荣王娶了宁娴之后,她更是一门心思只盼着抱皇孙,原本还要亲手制一些肚兜虎头鞋之类的小玩意,但却被常常来宫中陪伴她的宣国公夫人阻止了,她说皇后身份尊荣,给孩子做衣裳,会折了孩子的福,皇后这才作罢。 荣王既纳了王妃,又有心争夺东宫之位,这令皇后欣悦不已,有时候午夜梦回,她还以为眼前种种只是梦中美好,常常要拉过贴身的宫人仔细问上三四遍,确定无误后,方安心躺下歇息。 自前太子太子妃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死后,皇后便终日以泪洗面,再加上宏治的冷落,后宫的勾心斗角,这一切都让她觉得生无可恋,若不是还有荣王,她恐怕早已经撒手人寰,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梦中一般的日子,可忽然之间,又全都化为泡影。 荣王劝慰不住,不忍离去,但又担心宫门下钥,回不去王府准备明日启程事宜,正自焦灼之时,大总管崔珃亲自到了坤宁宫,说是奉皇上口谕,请荣王到紫宸殿叙话,荣王这才洒泪拜别了母后。 出了坤宁宫,荣王正准备往紫宸殿的方向去,却被崔珃拉住了:“皇上知道王爷您在坤宁宫进退不得,这才让奴才谎称宣您去紫宸殿。” “父皇……他不见本王么?”荣王的眸子有些晦涩。 “王爷,皇上让奴才转告您,让您好自珍重,待您凯旋归来时,再执手叙别阔”,崔珃动容地说着,眼中亮晶晶地充满殷切,心底却长长叹息了一声。 “本王知道了,有劳公公”,荣王的声音有些嘶哑,转身,便要往宫门走去。 崔珃沉吟片刻,又紧步追了上去,眼角扫视了周遭一眼,方压低声音道:“奴才再跟王爷说几句该死的话。” “公公请说。” “皇上他心里也牵挂王爷安危,但若此时再召您回殿叙话,难免遭到李舜等人的猜忌,反而于王爷不利,尤其是齐王殿下身遭不测之后,皇上对沂王便冷淡许多,王爷慧珏,自当明白其中深意”,崔珃说罢,没有丝毫停顿,接着道,“言止于此,奴才告退。”说罢,便紧步离开了。 荣王回望宫中楼宇,驻足片刻,毅然离去。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