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前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 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岂合小子智,先圣之所营。 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 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 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 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 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 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缘严驿马上,乘空烽火发。 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 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 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 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 这一年是公元607年,隋大业三年的三月间,正是阳春时节,隋帝杨广率大军西巡,从京都长安浩浩荡荡的出发到甘肃陇西,西上青海横穿祁连山,经大斗拔谷北上,途中置了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当年六月到达张掖郡,写下了这首《饮马长城窟行》。 其时张掖郡治所在地的张掖城乃是丝绸之路进入河西走廊的第一要塞。有道是‘一城山美,半城塔影,遍地古刹’,乃是西来佛教兴盛的圣地之一。隋帝派黄门侍郎裴矩负责与西域的贸易往来,是以张掖的商业极为发达。西域各国的商人汇聚于此,带来各种各样的商品,身形婀娜的外奴、歌舞伎;异香扑鼻的香料;金银珠宝,器具牙角,书籍乐器,几乎应有尽有。整个张掖城里无处不是招揽生意,讨价还价的声音。 这一日,焉支山下的丹霞酒家也是分外的热闹。 最近沸沸扬扬的都传道,大隋朝的皇帝要到张掖来召见西域各国的君主和使臣,许多人都仰慕大隋朝的繁荣,但对于中土的种种气象都只是道听途说,现在终于有机会亲眼看看大隋朝皇帝的气派,这种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这丹霞酒家虽身处漠北边塞,却是气派非常,飞檐翘壁,雕梁画栋,大门旁两座四人环抱的朱漆门柱上,贴着一副对联: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张掖城里多一半人是各地来的商家,对平安和顺这类吉利字眼倍加看重,再加上古往今来的酒家,都是小道消息大道消息传播的不二源头,于是各地的商贾都爱聚到这张掖最大的丹霞酒家来。 这时正是晌午,吴子顺正在丹霞酒家的二楼上,和几个生意朋友各喝了斤半黄酒,正兴高采烈的争论张家的姑娘好还是李家姑娘俏。 吴子顺端起碗来唊了一口,抓起一大块熟牛rou咬了一口,道:“徐三,我不说别的,就你那李家姑娘那双大脚,那当真是好,你长年走姑墨偷马倒玉,那条道上长起风沙,你以后带上你李家媳妇,一遇到风沙你们就躲你媳妇的鞋子里去,保证太太平平,一鞋风顺。” 一桌子人尽皆大笑起来。这徐三本名徐庭广,家里四兄弟排行老三,此时坐在吴子顺对面,黑黑瘦瘦的,敞着衣襟,端起酒碗来啐了吴子顺一口道:“那倒不比你家媳妇,黑得跟墨一般,到了晚上…” 吴子顺正等他说完,突然见徐庭广张大了嘴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身后,便笑道:“怎么的,大白天的见了鬼不成。”一边回头瞧去,这一看不由得从心里叫出一声好来。 只见一男一女缓缓地走上二楼来,那男的着一袭白色束腰长衫,长身玉立,面若中秋之月,眼如点漆,笑吟吟的环顾一圈,微微颔首,竟似给在座的食客都打了个招呼。 他身后两步跟着一个妙龄女子,一身鹅黄色的撒花拂皱裙,头戴罩着白纱的宽檐帽,看不清面貌,但削肩细腰,仿如弱柳扶风,一看就让人不自禁的怜惜。 吴子顺暗叹道:“也只有中土圣朝之地,才出得这等风流人物来。” 其时二楼上早坐满了人,正巧窗边一桌子人收拾了,那男子便引着那女子挨窗坐下了,两人见店家忙得热闹,也不催着来伺候,只双双望着窗外。 过了半晌,小二上来问时,那男子便转向那女子,道:“吃些什么罢?” 那女子摇摇头,那男子顿了顿,对小二道:“去泡一壶上好的狮峰龙井上来罢。”见那小二磨蹭着不大动,便知道他嫌点得单薄,于是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笑道:“赶紧些,不会白占了你家桌子。” 那小二一见那锭银子将近一两,眼睛都亮了,连忙奔了下去泡茶。不一会便端着茶桌奔了上来,恭恭敬敬的把茶给那男子女子奉上,便立在一旁,拿汗巾不停搓手。
那男子正端起杯子,见他这形状,笑道:“拿了便走吧,这些银子不够,还待矗着等赏钱么?” 那小二一听这话,才敢连忙把这锭银子收了,欢天喜地的下去了。 吴子顺等自这对男女一上来,便留上了神,这时见那男子眉头也没皱一下就拿这么锭银子打发小二,不由得咂了咂舌,低声跟自己桌上的人道:“这位爷台好生阔气,这些银子十斤茶叶只怕也买了。”更不自觉的便多看了这对男女几眼,只听那黄衣女子轻轻的哼了一声,自觉无礼,便低着头吃起酒来。却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那男子劝道:“师妹,这茶倒好,快趁新沏的饮一杯吧。” 那女子过了半天,才懒洋洋的道:“师哥,我说你真是一出了门便没了出息,这龙井一闻便知是五云山的次品,倒来充狮峰的好。何况还是两年前的陈货。这般东西放家里,便是下人都不愿意去饮,这当儿你倒品起来了。” 吴子顺听那女子声音软绵绵的,犹如黄莺出谷,虽然是在刻薄那男子,听起来却说不出的受用。只听那男子笑道:“出门在外可比不得在家,粗茶淡饭的也得打发了去,何况我这次带着你出来,这双腿算是留给师傅了,回去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要是天幸给我们找到那物事,立个大功也就罢了,要不然……” 那女子道:“要不然怎么着?师傅平日这么疼你,难不成还真能把你打折了?” 那男子道:“那也比不得六师弟,实在是这次干系太大…出了岔子……” 吴子顺听到这里便没了下文,一抬头见那白衣男子已笑吟吟的立在当前,不觉吃了一惊,欲待站起,那男子将手往他肩上轻轻一放,便觉有千斤之力压将上来,动也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