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龙书院
白龙书院，观生。 观生，是这亭子的名字，也是这湖的名字。 湖中有鱼，观之而生，或许这是观生的由来，但从来没有人问起，也从来没有人回答，故而一切都是猜测。 观生亭中有两个人，一个是位三十容貌的俊秀男人，他一身白衣犹如仙人，大袖飘荡好似内有乾坤，即便是端起酒杯这样的小动作，都显得与他人不同。总之，很是儒雅。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少年，年岁十五，名叫陆知凉，长的俊俏，好似一块温玉，不知迷煞了书院里的多少女子。 二人观湖，谁也不语，片刻后，一位婢女模样打扮的姑娘，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还不等打开食盒，阵阵香气已然袭来，惹得白衣男人偷偷的咽了咽唾沫。 陆知凉似乎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不禁莞尔一笑，他说：“院长，前年腌的火腿，今日做了蜜汁火方。” 白衣男人很是儒雅的朝他一笑，说道：“你家小桃的手艺自不用说，天下一等一的。” “还做了舌酥鸭。”婢女名叫晚桃，可白衣男人却喜欢叫她小桃。 白衣男人偷偷的瞥了一眼小桃，只见她端着一碟鸭rou放在了桌上，他忍不住问道：“好怪的名字。” 晚桃说：“这鸭子先要进行酱卤，再以大火蒸上七八个时辰，最终过油烹炸，入口之后，从骨到rou都是酥的，只要用舌头轻轻的一抿，便能如猪油般化在口中。” 白衣男人又咽了咽唾沫，面色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赞道：“不……不错。” 陆知凉一回头，他笑问道：“带酒了吗？” 晚桃从食盒中拿出一壶酒来，她说：“鸭子和火腿有些油腻，特意带的冰镇后的菊花白。” “妙！”陆知凉先抢过了那壶酒，打开盖子后，果真是阵阵菊花香袭来。 不仅有菊花香，其中还有写薄荷的味道，可想而知，在这炎热的盛夏中，品上一口这样的酒，吃上一口那样的rou，该有多么的惬意。 白衣男人望着一桌子的菜，不由得暗暗的一叹，起身便要离开，可就在他刚要站起来时，忽听陆知凉说道：“冬院长，一起享用吧？” 这位白衣男人名叫冬知白，是白龙书院的院长，莫看他这个样子，年岁少说也近一百了。 在这世间，人们将修为境界划分为上玄太虚天五境，而这位冬知白，却是天下少有的天境高手。 冬知白一愣，不禁摇头苦笑道：“你呀，又何必如此逗我呢。” 陆知凉为他斟了杯酒，笑道：“无他，有趣而已。” 冬知白撩起衣袍坐了下来，端起酒来与他轻轻的一碰。 晚桃很是懂事，见二人开动，自己便提着食盒悄悄的退了下去。 陆知凉先开口，他笑道：“院长，这酒不错。” 冬知白将酒含在口中，他很是享受这杯酒带给他的清凉，跟着点了点头，很是赞同道：“这酒奇怪的很，别的酒饮下去都觉得如吞火一般，这酒，却是从舌头凉到了肚子，奇怪奇怪。” 陆知凉说：“我有见过桃儿酿这酒，用的是晨露、薄荷、菊花、冰片，四样物件合在一起，在这观生湖底下窖藏，很用心。” “呵呵。”冬知白夹了筷子梦寐以求的舌酥鸭，他一边咀嚼一边道：“你倒是好福气，有小桃这样的丫鬟。” “确实是好福气。” 二人说完，又碰了碰杯。 冬知白长长的吐了口酒气，他转头问道：“怎么，彻底放弃了？” 陆知凉知他所说为何，无奈笑道：“再过半年便满十六岁了，嗯，不学了，反正也学不会。” 白龙书院之中，一共设有九门九宗，分别为仙、兵、医、文、千、匠、乐，七门七宗，外加佛道两门两宗，弟子数万。 陆知凉六岁时被送到了白龙书院，入得仙门心宗，学至十三岁后，转投其他八门八宗。 倒不是陆知凉有多天才，着实是陆知凉实在毫无仙根，他人早已步入上境时，他却始终不得入门的要领。 仙门弟子练气，陆知凉却不知气为何物，练到十三岁时，早已过了修炼的最好时机，这才改学了其他宗门。 只不过，陆知凉学其他的东西也是一样，毕竟人家是从小学起，他则是半路出家。 冬知白眼望着湖面，他说：“你知道的，其他八宗都不足以改你的命，能改你命的只有你自己，天下高手多如繁星，你若是能在离开书院前，突破到玄境，或许你能保命，若是突破到太境，你就能改命！” 陆知凉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也不多说，只是问了一句：“院长为当世强人，请问院长，花了多久到的太境？” 冬知白眉头一蹙，他叹了声：“三十一岁。” “这就是了，院长如此根骨，还需三十一岁，何况是我了。” “可……”冬知白笑了笑，说道：“可你死了，就没人陪我喝酒了。” 陆知凉大手一挥，笑道：“天地在陪，山水在陪，春有风陪，夏有虫陪，秋有叶陪，冬有雪陪，怎的叫没人陪？” “也是。”冬知白举杯与他碰了碰，忍不住眼前闪过了那一年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冬天，雪很薄，人的人气儿都能将雪暖化掉。 还是在观生亭，冬知白发觉有个孩子旷课在此处钓鱼，手臂上满是浮雪，显然这孩子已经许久未动了。 于是他上前想要询问，可哪知，那孩子却在他还未靠近时，便头也不会的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靠近。 冬知白忍不住有些吃惊，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竟然拥有如此的感知，岂不是有些吓人？ 后来他才知道，眼前的这个孩子，就是陆羽的儿子陆知凉。 冬知白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说话自然也要多说些。 “其实我与叶朗询问过，他说，你倒不是不懂，也不是不肯学，但就是修为难进，说实话，你这样的事我也是第一次遇见。” 陆知凉点点头，他说：“院长不要介怀，叶师有用心教我，是我自己机缘不深，所以才学不会那成仙之法的，怪不得别人的。” 冬知白听他如此说，面色不禁微微一黯，他说：“苦了你了。” “这话是该弟子说的，白龙书院里，哪怕是医门命宗的弟子都是上境修为，是我拉低了咱们书院的成绩。” 冬知白怔了怔，遂即仰头大笑起来。 他这笑着笑着，便渐渐的收回了笑声，跟着一指湖的对岸，轻声说道：“要动手，趁现在，这酒要趁凉了喝。” 陆知凉似乎也发现了湖的对岸藏有人，他不慌不忙不声不响的一笑，夹起一块蜜汁火方丢进了嘴里。 霎时，湖的对岸中闪出一位蒙面人来，那人手持一柄梨花枪，两只眼睛望向陆知凉，如同看死人一样。 “要留名吗？”冬知白一副仙风道骨，犹如人中立仙，他气定神闲的品着酒，跟着翘起了脚。 “要留命！”那人一枪刺出，一到气劲自湖面划过，好似一条长龙落了下来，将水面砸出一条口子。 那人脚下一点，以rou眼难见的速度跟了上去，遂即握住了枪柄，对着陆知凉便是狠狠的一砸。 眼看着枪头犹如凶兽之牙一样落下，陆知凉却是丝毫不在意，还舒舒坦坦的打了个哈欠。 冬知白眸子一亮，赞道：“好！够气魄！” 冬知白曲指轻轻的一弹，指尖与他的枪尖撞在了一起，那人只觉得一股滔天之力袭来，登时手臂一麻，整杆枪弯曲的厉害，硬是连人带枪倒飞而去。 “再来。”冬知白一步踏出，他衣袖划出，自湖面捧起一汪水来。 这水在他的手中渐渐凝结，顷刻间化为了一柄长剑，冬知白挥着如冰的长剑，这一幕，真好似天上的仙人下凡那般。 陆知凉眸子也是一亮，正要拍手称赞之时，却见湖面突然炸开，一个黑衣人持刀冲了出来。 陆知凉面色一惊，倒不是他有多害怕，而是着实被这吓了一跳。 冬知白猛然回头，惊叫了一声“不好”，可他已然向那人出剑，再想回头去救陆知凉，显然是来不及的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食盒飞了过来，跟着自陆知凉的身后划出一道粉影，这人影还满是桃花香。 晚桃挥掌而去，黑衣人下意识的收回了长刀，转而出掌去迎，二掌相碰，晚桃倒退了三步，正好被陆知凉接在怀中。 “唉！人算不如天算呀！” 冬知白与那人落在了湖的对岸，二人脚下一动，缩地成尺又跃了回来。 那人将脸上的面纱一脱，露出一张与冬知白一样英俊的脸，只不过他的英俊是冷的，冬知白却是暖的。 “林……林师……”陆知凉怔了一下，又将头转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也揭开面巾，那是一张有点丑的脸…… “牛师父？” 林师傅叫林仲，是兵门战宗的枪棒师父，据说一身修为近乎虚境，也是这天底下顶尖的人物。 林仲瞥了一眼冬知白，冷声道：“若非你叫我用这杆烂枪，又岂会被你如此轻易的破掉？” 冬知白苦笑道：“演戏，懂？” 牛师父的本名叫牛气冲天，是这白龙书院中的厨子。 一见是牛气冲天，晚桃登时自陆知凉的怀中挣脱开，她三两步的走到他面前，一伸手衔住了他的耳朵，疼的他哇哇直叫！ “好呀！你敢朝师父动手，你要欺师灭祖不成？”晚桃小眉毛一挑。 牛气冲天连连求饶，他哭嚷道：“徒儿不敢！徒儿不敢呀！徒儿是向陆知凉出手，哪……哎呦呦……哪知道师父会出来！” 说来也有趣，晚桃的厨艺似乎与生俱来一般，任何菜肴在她手中都要香上七分。 那牛气冲天得知后便彻底的痴了，非要拜晚桃为师，晚桃也是胡闹，还真收下了这个五十多岁的徒弟，这才有了“欺师灭祖”之说。 “你敢向世子出手，更是罪大恶极！” “不不不！不是的！不是的！是院长叫我这样做的！” 牛气冲天说完，朝着冬知白挥了挥手，那意思就像是，你倒是说句话呀！ 冬知白苦笑一声，他朝着晚桃挥了挥手，说道：“都是我安排的。” “你！”晚桃听完便要冲上去，却被陆知凉拦了下来。 陆知凉笑道：“院长若要害我，何须如此费事，怕是有什么内情吧？” 冬知白笑道：“不愧是与我相知之人，不错。” “你的修为停滞不前，我便猜想，会不会是我们将你护的太好了，以至于叫你的内心之中，不曾有过恐惧。要知道，很多人都是在生死一线间悟道的，所以我便……” 晚桃看了一眼陆知凉，陆知凉点了点头，她这才松开了牛气冲天的耳朵。 陆知凉朝着三个人各鞠一躬，柔声道：“陆知凉谢过了。” 冬知白在他的肩头拍了三下，每一拍都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