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错杀
薛州很快就从虎军前部回来了。 他并没有空手而归,手里拎着一水瓮,笑得和偷了腥的猫。 在来的路上,他就看到自己的部下们依旧立在原地,即便这么炎热也依旧遵守着他的命令。 这已经有了一丝强军的样子了。 薛州是那种非常坦直的人,心里如何面上就不藏着掖着。所以他心里满意自然面上也是笑靥靥的。 见到队将这么高兴,两个配刀的什将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开口道: “队将,啥事这么高兴,莫不是咱们能提前过河?” 听了这话,薛州脸上一沮,哼了句: “部将也是个狡猾的,我一问这事反倒开始骂我起来,讲什么,人人都和你一样要这要那,他这个部还怎么当。” 这话说得丢人,薛州忙转变话题,他指着手里的水瓮,神秘道: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 薛州有五个什将,三个是济南的、一个是乐安的,还有一个是陈留的。 其中那个陈留的和乐安的就站在薛州的边上,闻听这话,不约而同猜到: “酒!” 但他两忙意识到这不可能,曹cao治军极严,军中哪可能有酒呢。 薛州瞪了一下这两人。 他自己这队的几个什将,薛州还是满意的,都是老卒出身。 其中济南的那三个是薛州过去在济南东平陵认识的,或是县卒或是亭卒,之前都是和薛州一样是合不合群者。之后这三人都被薛州揽到了军中,一直是薛州的得力臂助。 还有一个什将是来自乐安的,说着一口海滨土话,即便是薛州他们几个青州人听不懂,更不用说另一个来自陈留的什将了。 但这个乐安的什将虽然话说不明白,但却有一手好弓术,据说祖上就是夷人。不过更大的可能是辽东的土貘浮海过来的。 此外就是那个陈留人了,叫高翔。他也是五什将之首,之前出自黄琬的中护军,曾做到执戟郎的位置。 但可惜,随着黄琬及其兖州军和京畿军团在荥阳覆灭,其军吏士纷纷散乱在了中原。 实际上如高翔者,在中原遍地都是。 这些曾来自汉军中的精锐吏士们,除了部分被泰山军俘虏吸收,还有不少人都流落在外,这些人后面都普遍加入到了中原各诸侯的军中,为他们提供基层的武力。 而高翔就是这样,他不仅武力精熟,就是对练兵也是有经验的。在薛州不在军的时候,就是他来cao练军队的。 说句不好听的,后面战事中如果薛州战死了,那就是高翔来接过指挥权继续战斗。 只是薛州对高翔也颇为头疼,就是这部下哪哪都好,就是特别爱唱歌。 但那当地的民歌被高翔唱得就和公鸭在唱一样,简直就是折磨。 但不管怎么样,这五人就是薛州在这乱世的依靠,是生死与共的弟兄。 这会,见薛州回来后,另外三个济南什将也凑了过来。 见人都来齐,薛州才神秘兮兮的摇了摇水瓮,开口道: “知道吧,蜜水!刚从曹部将那里顺的,都尝尝。” 一听是蜜水,五个什将都兴奋起来了,无他,只因为他们都地位卑下,蜜水这东西,光听过,就是没喝过。 薛州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没喝过。 他先开了塞,然后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随后一股清甜直冲脑门。 薛州心道,怪不得那些贵人们都爱喝这东西呢,喝得牙都掉光了也喝。这真是个好东西。 喝了一口,薛州又喝了一口,再喝了一口。 直到他听到那几个咽着口水的声音,薛州才意犹未尽的将蜜水递给了他们。 舔着嘴唇,薛州漫不经心道: “也就还行吧。你们少喝点,这东西坏牙。” 但薛州的话根本没人听,五个什将你一口我一口,就将这半瓮蜜水给干完了。 最后,那个东夷人的什将还砸吧着嘴,讲了一句地道的正音: “这东西比蜜甜。” 他边上的高翔一阵无语。 这个东夷人真的是鬼精鬼精的。找他有事的时候就装自己是蛮夷,听不懂话。有好处的时候,这蛮子说话又比谁都正音。 也不知道这人是会说汉话的东夷,还是会说东夷话的汉人。反正弄不清楚。 将这瓮蜜水干完后,大伙都舒服了。即便上面日头越来越晒,但能生平喝到蜜水,值了。 后面的时间,众人就歇息在道左,看一支支营头开拔向北出发。 一些机灵的吏士从附近的池塘里摘了很多荷叶,盖在头上遮挡着阳光。 日头晒得人昏昏欲睡,不少吏士就躺在道边睡觉。 突然,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是薛州在喊: “到我们走了,大家准备。” 这个时候众吏士才恍然回神,一起来浑身是又酸又麻,走起来像是玩傀儡戏一样。 薛州他们队的任务是护送一支辎重兵一起渡河。 所以薛州让高翔带着小东夷走在前头,然后自己带着剩下的三什护送辎车。每辆辎车分配两到三人。 而薛州自己也分了一辆辎车。 他也不客气,直接就坐上了辎车,让车夫继续赶路。 那车夫是被征来的,自来不敢有怨言,只能咬着牙,拉着辎车继续向前。 咦?这辎车不配牛马来拉的吗? 没错,对于曹军来说,牛马可要比这些征夫们要宝贵多了,现在这些征夫就是牛马。 盘坐在辎车上,薛州觉得屁股下面有点硌人,就掀开干草,看到下面是一些铁锅、陶翁,翁里面还有一些油脂性的东西。 薛州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到嘴里尝了一下,然后他立马就吐了出来。 辣娘,这是啥玩意,怎么那么怪味。 薛州不知道,这可是曹cao专门找来的秘密武器。 这是一罐石脂,是曹cao在大山里找到的,产量不高,但只要燃烧起来,水泼不灭。 薛州不认得这东西,只是觉得硌人,就换到了另外一辆辎车上了。这车上放的都是堆积的粟米。 于是,就这样,在直道上,大军蜿蜒向北,缓缓而行。 一直走到弟兄们嘴唇发干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到了济水上的浮桥上了。 这处浮桥是由木舟相连,然后打上木板而做的临时浮桥。这会已经有不少大车已经吱吱呀呀的在浮桥上过了。 薛州让手下去济水那灌满水,然后就等安排。 这次运气不错,薛州这部因为押运的军资比较特殊,很快就被排到了前面。 于是,薛州部水都没来得及喝上几口,就又继续出发了。 但过了济水后,薛州他们的运气就急转直下。 他们遭遇了大雨。 这刚刚还是烈日当空,这会就开始变天下着暴雨。这就是夏天的脾气,说变就变。 更糟糕的是,他们走的这条道算是黄土道。这一下暴雨,道路马上就湿泞难行。 看着弟兄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黄泥地里行军,薛州就一阵烦躁。 他马上下令所部休息,到大车下避雨。 蜷缩在大车的挡板下,这些来自济南的农家子们无来由的就在相互傻笑。 也许在这大雨侵袭中,相互之间带来的一丝温暖就足以让他们感觉到幸福吧。 这个雨大概下了半个时辰就停了。 然后接着就是大太阳,继续炽烤着地面。 但大雨退去后,却并没有给大家带来舒适,反而水汽在太阳的烧烤下,更闷热了。 就这样,随军的徒隶和征夫们裸着身子,露出骨rou嶙峋的背脊,喘着粗气载着这些军士继续出发了。 一路上,薛州他们不时就能看到一些被遗弃在道边的大车。 有些是轮子断了的。这也还能让薛州他们理解。 但等继续往北走后,他们突然就看到一处辎车的坟场,近百辆大车就这样被烧得剩下个残骸,看着就让人震惊。 这情况让薛州他们很沉重。 直到了一处兵站后,薛州才知道他们前面一队的辎车发生了什么。 一小股泰山军的游骑已经渗透到了平原郡内,直接对那一支辎车发动了袭击。 那支辎车也有护送的军士,但他们以为自己是在境内行军,哪会有什么防备呢? 所以,一场大火就将那百辆辎车给付之一炬了。 之后大雨袭来,这股骑军在雨幕的遮掩下消失不见。 说到这里,那个兵站的军吏还愤恨的对薛州道: “那些北人蛮子真的可恶,就知道仗着有马,四处剽掠。就我听说的,就已经有两支辎车队被这些人给烧了。” 薛州沉默了。 他很清楚,这种情况下,济南方面是没有太多办法的。泰山军的骑兵优势太强了,现在专门用来袭击自己一方的补给线和兵线。这样下去,济南方面撑不了多久。 但这些话没必要和这个兵站的小吏多说。 从这里获得了一处补给后,薛州就带着队伍继续出发了。在之后的路途中,薛州特意将队里的善走者派了出去作为前哨。
如果说刚刚发生的事情对薛州有什么启示的话,那就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从现在开始他们就已经在战场了。如果不能认识到这一点,他们将不可能活着到达前线。 但这种谨慎自然也是有代价的。 在路上,薛州部因为高度紧张,总是担心泰山军的突骑会从哪个不知道的角落冒出来。 有一次,小东夷突然就感觉到不远处的低矮灌木丛里有响动。 小东夷想都不想,抽出弓箭就是一箭。 这里人烟稀少,鸟兽都没有多少,有异动就要行动。 但很快,小东夷的手下就走进了林子,最后却拖出了一个背着薪柴的老翁。 小东夷这一箭是又快又准,直接就插在了老翁的胸口,这会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这时候薛州已经走了过来,看到这里的情况,还没说话,就听到小东夷解释: “我以为是遇到泰山军的哨探了。” 薛州蹲在地上看了一下躺在地上的老翁,看其样子就是活脱脱的一个樵夫,显然就是来林中樵采的,然后遇到他们过来,惊慌失措下躲进了灌木丛里。 可惜一条命就这样送了。 薛州起身后没指责小东夷一句话,反而讲了这样一句: “杀得对,焉知此人不是泰山军的细作呢?就算不是,此人看到我等的行踪,后面会不会给泰山军通风报信?那些泰山军最会蛊惑人心,这等下民被人三言两语就能卖了我们。所以宁杀错,不放过。” 小东夷用力的点了点头,刚刚杀了无辜者的愧疚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之后,小东夷让手下将老翁的薪柴抱回去,就丢下老翁的尸体不管了。 随后,队伍继续出发。 只有薛州怅然地望了一眼刚刚误杀老翁的地方,心里很清楚,他们又给曹军增添了一名敌人。 这老翁也有家人,他们在看到老翁的箭伤后,肯定知道是他们曹军杀的。到时候,这些人焉能和曹军相善。 但后患之所以是后患,就是因为它发生在未来。在眼前来说,薛州要带着弟兄们安然抵达前线大营,将这批军资送上去。 之后的日子,薛州队伍的杀戮越来越多。因为薛州那句“宁杀错,不放过”,给了这些朴质的汉子一个杀戮的理由。 漫长的行军本就让人无聊得发疯,这其间又是奔波之苦,又要忍受暑气,还要风餐露宿。 这也就算了,他们还要紧张防备泰山军的袭击。 如此总总逼得薛州的队伍急需发泄。而那些被他们碰上的樵夫、旅人就倒霉了,问都不问,就搠死扔在了道边。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薛州也控制不了了。 部下们越来越精悍,但这种杀人取乐的方式对军吏的威严影响太大了。 毕竟这些吏士们杀人杀多了,很难没这样一个想法。 大家都是人,我杀别人都是杀之如杀鸡。你薛州不是人?能挨我几刀?所以让弟兄们舒心,咱们自然还捧着你做队将。但要是非和弟兄们做气,那就看看你有几条命。 这种失控很快就演化到兵变。 几个济南兵早就受不了离开家乡,还要在六月里赶路。既然我都不将你薛州放在眼里,我为何还要被你约束去平原津送命! 他们这几个济南兵比别人更了解泰山军,之前他们的同僚或者长吏皆参与过几次围剿泰山军的战役,现在这些人坟头的草都长老高了。 所以几人一商量,就在夜里准备跑路。 但这行动很快就被别的人发现了。 说到底,薛州所在的虎步营还是精锐,而且从一开始就被曹cao有意识的夹杂各地精兵,所以济南兵并不是大团。 而且这些人当中很多都是刀口舔血,就是来博富贵的,和这几个济南兵根本不是一路。 薛州当夜就活埋了这几个济南兵,然后连夜带着队伍出发。 到现在薛州已经顾不得保留队伍的体能了,他很清楚,到这个程度,军队已经到了军崩哗变的边缘了。 不能立即赶往大营整训,他薛州即便能活,也要成光杆。 但好在,他们已经很靠经平原津了,到了第二日的日落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汉军大营。 在那里,两座巨大的营盘如野兽一样盘亘在大河之外,虎视眈眈的看着那前方的平原津。 平原津的攻防战就这样在薛州他们赶到后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