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什么都不是
“一、二、三……七。” 渡边点着数字。 藤田店长不能理解，于是问道：“你在干什么？” 渡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不能放着不管，决定问个清楚：“不是说好四个人吗？” 藤田店长恍然：“哦，你说这个啊。” 她摆了摆手，用实在是凝练过头的句子回应道：“她们也要一起去。” 谁问你这个！ 他眼睛又不瞎，当然看出的来这是要一起去！ 问的是原因啊！原因！ 渡边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被这个什么也没有回答的废话回答给气到。 “奈良家”的店员们其乐融融，窗外哗啦哗啦的大雨也丝毫没有办法浇灭她们炽热燃烧的热情，就跟是去参加兴奋的团建活动一样。 渡边并不存在这种过度的热情。 不过好在，他也没有觉得有多么气恼。 盛烈与阴霾是两种渡边君难以触及的情感高度。 大部分的时候，渡边君的心情状态都像是ICU里面医生绝对不愿意见到的心电图类型一样——平缓而几乎见不到剧烈的波动，偶尔的起伏也仅仅只会持续一小段时间。 这并非他的刻意维持，而是如同天赋技能一样无可改变的现实。 渡边有时候会想，也许僧人、苦修士之类的人士会格外羡慕这种平滑的直线也说不定。 旁边一位蓄谋已久的女士趁机上前：“渡边君，你今晚有活动？” 得，又来一位。 渡边干脆利落地点头：“没错。” 于是，竹内音羽很有礼貌地问道：“请问我可以一起去吗？” 反正都七个了，多这一个有差别吗？ 也许有，但是他觉得没有。 渡边于是说道：“如果她们没意见的话，我没有问题。” 竹内音羽十分欣喜，却遭到了真由子的抵制。 “没有位置了！”真由子义正言辞地说道。 “我有车。”竹内音羽立刻说道。 “你开车跟着我们的车？这样太不安全了！” “怎么会呢？”竹内音羽一脸困惑。 “一定会追尾的！”真由子严肃地警告。 “你什么意思？”竹内音羽眼睛微眯：“真由子小姐，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过去？” 真由子语气一滞，张了张嘴，实在是没有办法直接说出“是的，因为我讨厌你！”这样直白的话，最终带着一种略带委屈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你要跟着呢？” 竹内音羽有些生气，但是她却知道现在这种情况，自己绝对是属于势单力薄的一方，一旦起了冲突立刻会被踢走。 况且真由子这种态度，和她之前的“恶行”也有很大的关系。 于是竹内音羽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平静的语气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到你们的，要是你们觉得我很烦，我立刻就走，这样行不行？” 两个人对视一眼，在理智的控制下，勉强维持住了摇摇欲坠的友善。 最终并没有让竹内音羽自己开车，而是由藤田小姐不止从何处叫来的一位司机，开着一辆内部空间足以称得上是宽阔的黑色商务轿车，把所有人装了进去，然后送到了涉谷的大型商场。 司机很是有趣，虽然他在整个过程之中一言不发，努力保持着沉默的基调，但是渡边仍然能看出他从手上，眉梢上，脸上透出的那种跃跃欲试的交谈欲望。 等红灯的时候，他仍然没有说话。 于是渡边说道：“说起来，我叫渡边，请问你的名字是？” 司机脸上浮现出笑容：“你可以叫我司机。” “司机？” “对，就是司机，因为我现在就是在干司机的活嘛！” “真是新奇的说辞，那要是你下班之后呢？我该怎么称呼你？” “人类，”他这样说道：“那个时候叫我人类就好。” 渡边笑了，问道：“不愿意有名字？” “不愿意！”他重重摇头。 “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不想被人注意到。” “原来如此。”即便渡边什么也没有搞明白，依然这样说道，也许是因为这种顺畅的说辞会让人感到轻松也说不定。 “如果可以的话，”司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的说道：“我希望每天都能从天上掉下两千日元给我，这样我就可以不工作了，连司机这种特殊的词语也不再是，不再属于任何一种特别的种类，彻彻底底变成“人类”。” 说完，司机瞥了一眼副驾驶上藤田小姐，这个女人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也许是出于敬畏，他补充了一句：“当然，任谁都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渡边点头赞同：“确实是不可能的。” 司机笑了。 渡边问道：“变成“人类”之后呢？” “什么？” “变成人类之后，你打算做些什么呢？” 司机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接自己的话头，整个人怔了片刻，像是陷入了某种深邃的情绪之中一样：“行走，我准备行走。” “行走？” “对，就是行走，但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走动。”司机斟酌着说道：“看书、看人、看整个世界，这样在这个星球上随意地行走，用人类的身份。” “原来如此。”渡边点头。 空气中沉默了片刻。 竹内音羽忽然插了进来，对着开着的人问道：“你讨厌司机这个职位吗？” “倒是不讨厌司机。”司机摇了摇头：“只是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当无拘无束的人类罢了。” “哦。”竹内音羽点头。 其他人也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是觉得说什么话都不太合时宜，因此都把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她们彼此看来看去，看向渡边、看向竹内音羽、看向店长、看向司机，总而言之，视线代替着语言的作用在这个宽阔的空间中滴溜溜转来转去。 “既然如此的话。”藤田小姐开口问道：“比起人类，应该还有更好的存在对吧？” 司机惊奇地看了她一眼：“是的，二小姐，确实是这样。” 渡边问道：“是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司机这样回答。 “什么都不是？”渡边无法理解。 “司机、人类、什么都不是。”司机重复说着这三个词语，连续说了三次，然后说道：“就是这样。” 竹内音羽饶有兴致地跟着重复了几遍，问道：“没办法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说得太清楚可不好。”司机沉默了。 “原来如此。”竹内音羽煞有介事地点头。 “地方到了。”片刻后，司机把车停好，说道。 九个人走出车门，对着司机挥手，这并非道别，毕竟他们一会儿买完衣服之后，还要继续乘坐这一辆十足宽敞的黑色大车。 “有意思。”藤田小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信教的？”渡边问道。 “嗯。”藤田小姐点头：“具体哪个我就不方便说了，毕竟是人家的自由。” 真由子表情有些微妙，就像是见到了某种只在书上、或者影视剧中看到的长着六对翅膀的奇妙生物一样：“真是特别的人呢。” 竹内音羽十分赞同：“确实挺有意思的。” 森川铃月却不认同这种理念，评价道：“感觉这个人就像是漂浮在虚空一样，这样可不好。” 渡边看了一眼光亮十足的大型商场，形形色色的人充斥其中，只一眼，就几乎让人目眩神迷…… 哦，不对，也许用形形色色都有些过了头，毕竟这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一小部分人。 仅仅这么一小部分人，就足以让人感到头晕脑胀。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各种各样的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此之多的人，怀着各不相同的信念共同生活在同一个星球。 既然如此！既然有那么多的人！那么有人想要从司机脱离出来，成为无拘无束的人类，进而成为“什么都不是”的话，也应该是十足寻常的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