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7 百倍奉还

    “我希望你放弃。”

    兰斯无比认真地看着乔治，那明亮的眸子深沉了下来，犹如夜幕降临的大海，清冷月光折射的光晕之中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兰斯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心的。不管乔治刚才的那句话是真实还是谎言，他都希望乔治能够放弃。兰斯好奇着，在乔治内心最深的地方，是否真的对梦想依旧抱有着一丝希望，如果有，他就应该放弃。

    如果仅仅只是从法律角度来说，类似的情况在好莱坞屡见不鲜，兰斯在缺少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自然是站不住脚的，乔治的做法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而且他还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西洋镜影业的身上，笃定了兰斯不会去找瑞恩当面对质；但创作版权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法律问题，这还是道德的问题，也是人格的问题，是否抄袭了，是否剽窃了，是否抢夺了，每个人内心都应该有一把尺。

    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不能做，与法律无关，与个人有关，与规则无关，与灵魂有关。

    兰斯目不转睛地看着乔治，前所未有地认真，细细地打量着乔治，他一直都十分好奇，包括在这绅士皮囊底下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满口谎言、道貌岸然、风度翩翩、进退有度、交友广泛。人人都说乔治是一个万人迷，整个好莱坞都喜欢他，就连一向刁钻的媒体也为他的魅力倾倒。但却从来没有人真正地看到他。

    也许，这就是好莱坞。但在兰斯看来，这就是政客。

    乔治在兰斯那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寻找到了无法动摇的坚定，他一时间居然词穷了。事情的发展似乎脱离了预期，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又或者说，乔治曾经想过这样的可能性，但却没有预料到兰斯真的说出口了——以兰斯的个性，不应该如此的。

    “兰斯。”乔治一脸错愕，眼神里的慌乱几乎无法掩饰。

    即使是在百老汇，也难得看到如此一场好戏。兰斯几乎在乔治那转瞬即逝的眼神里同时看到了紧张、惊慌、讶异、怀疑、否定等多种情绪，道尽了所有的复杂和纠结。可是，兰斯依旧没有打算放过乔治。

    “我说，我希望你放弃。”兰斯依旧站立着，六点二英尺的身高拥有着无法比拟的强大压迫力，一字一顿的话语更是重若千钧，狠狠地朝着乔治的脸颊砸去，眼神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绝望的疯狂。

    如此一场好戏，兰斯可不会让乔治上演独角戏，一名出色的对手戏搭档才能让剧情越发精彩，不是吗？

    乔治此时终于回过神来，他张了张嘴，脱口而出的话语硬生生咽了下去，“我会放弃，如果这就是你真的希望的。”乔治的舌尖几乎都要扭成了麻花，这句话就消耗了他大部分脑力，但他却不能就此打住，在兰斯进一步推动之前，乔治连忙继续开口，阻止了兰斯第三次确认的可能——那就没有回旋余地了，“忘记我们之前无数个****夜夜的努力，忘记我们对这部剧本注入的心血，忘记我们对这部作品报以的期待，就让我们放弃吧。我知道，西洋镜影业就是你的敌人，同时也是我的敌人，即使是在艺术的领域里，有些事情也是不能做的，绝对不能做。”

    乔治依旧在扮演着至交好友的角色，虽然从客观角度来说，现在西洋镜影业已经不需要乔治继续从兰斯这里刺探情报了，乔治完全可以和兰斯变成陌生人；但不排斥乔治已经开始为自己安排后路了，比如说放弃西洋镜影业，比如说未来和兰斯合作。

    当然，也有可能是乔治戴着这幅“好友”的面具太久了，以至于自己都忘了怎么摘下来。

    兰斯可以再继续捉弄乔治，把乔治往角落里逼，顺着乔治的话语往下说，但兰斯知道，乔治终究不想要放弃，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放弃过；同时兰斯也知道，如果自己逼迫太紧，只会让乔治起疑，反而露出马脚。所以，兰斯决定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呼……”兰斯的肩膀耷拉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懊恼和挣扎的情绪，他垂下脑袋，用双手揉了揉太阳xue，眉宇之间的失落和遗憾根本无法遮掩，那种切肤的痛苦在眼底翻滚着，然后兰斯重重地跌坐到了椅子里，满脸颓丧。

    乔治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些，他知道，他成功了，他成功地打动了兰斯。兰斯总是如此心软，如此善良，如此愚蠢，如此理想主义，似乎为了梦想就可以不顾一切。只要他打出这张牌，他就有八成把握说服兰斯。果然，他做到了。

    “兰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等会就去找瑞恩，告诉他们，我放弃，请他们另外找导演和演员。”这场戏还没有收场，乔治必须继续演下去，此时他终于开始从容了起来，眼神里的毅然决然比刚才有说服力多了。

    兰斯知道，梦想之于乔治从来就没有任何意义，从来没有。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但是现在，他是不是也正在一点一点变成乔治这样的人呢？

    这个想法让兰斯有些疲惫，真正的疲惫，他抬起手，意兴阑珊地挥了挥，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将脑袋里的纷乱思绪都压制了下来，重新抬头看向了乔治，“你知道我不能这样做，这样太自私了。”兰斯目不转睛地看着乔治，意有所指。

    但乔治却彷佛没有听出弦外之音般，坦然地看向了兰斯。

    “剧本之中有我的努力，也有你的努力。这是我的梦想，但同样也是你的梦想。”兰斯彷佛终于释然了一般，将包袱从自己的肩膀卸了下来，“你和我一样渴望将这部作品搬上大屏幕。现在，你获得了机会，不能因为我和他们的私人恩怨，就阻止你去执行，不是吗？”

    “兰斯，你知道不是这样的。”乔治此时终于开口，等兰斯把所有话都说完了。“我这样难道就不是自私吗？”

    兰斯知道乔治在等待着什么，乔治真正地演绎了什么叫做“当了婊/子还立牌坊”，他现在是在等待自己的祝福和认可，多么荒谬可笑。但兰斯决定让乔治好好享受这一刻的美妙滋味，“你应该把这部作品拍出来，实现我们的梦想。虽然我没有办法参与其中了，但你依旧在里面，不是吗？”

    “兰斯……”乔治一脸感动夹杂着愧疚，坐直了身体，“你这样只是让我更加抱歉。”

    “那么就不要把电影拍砸了，你觉得怎么样？”兰斯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容，半开玩笑地说到。

    乔治也被这句话逗笑了，认真思考了一会，久久之后，这才点点头，“成交。”

    “我会和瑞恩通一次电话的。”兰斯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顿时让乔治胆战心惊，如果兰斯真的和瑞恩通了电话，他今天的说辞就全部都要穿帮了。兰斯可以明显感觉到乔治肩膀线条都紧绷了起来，着实有趣，“我会向他表达我的立场，否则他只会觉得我好欺负，不是吗？”

    乔治这才稍微松弛了一些，“当然，肯定。即使你不这样做，我也会去和瑞恩表明我的立场。这部作品，是为了我们两个人拍摄的。”

    看着乔治那真诚无比的笑容，兰斯觉得生活真是充满了讽刺。

    其实，面对乔治，面对“晚安，好运”，兰斯一直都有两个选择，自从珀西意外发现了“晚安，好运”的手写初稿在他们手上时，他就握有了主动权。第一个选择，他可以随时随刻就撕破乔治的假面孔，让“晚安，好运”直接停摆，甚至都无法投入拍摄，但这真的太便宜乔治了，也太便宜西洋镜影业了。

    所以，他还有第二个选择，他可以让乔治以为自己得逞了，然后等“晚安，好运”上映之后，选择对簿公堂，真正地让乔治身败名裂，真正地让西洋镜影业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这场好戏，今天仅仅只是第一个高/潮而已，距离大结局还有一段路要走，他会静静地看着乔治将这场戏演下去，然后等待着真相揭晓的那一刻：

    他要慢慢地缓缓地折磨乔治，看着他一点一点身败名裂，看着他所珍重的东西一点一点支离破碎，看着他体验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十倍乃至百倍地奉还。他，绝对不会手软！

    这场戏，他奉陪到底。

    于是，兰斯也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你最好让他们接收到准确的意思。”那调侃的声音虽然依旧带着一丝疲惫，但却逐渐轻松了下来，这也让乔治彻底放下心防，兰斯依旧是他认识的那个兰斯，善良而简单，但在好莱坞，善良往往也就意味着愚蠢。

    “对了，西洋镜影业资金似乎遇到了一些问题，‘晚安，好运’他们决定和华纳兄弟一起拍摄。”乔治补充说明到，“我只是觉得，也许你会想要知道这一点。”

    很好，一句话先是出卖了西洋镜影业，看来乔治已经决定和西洋镜影业分道扬镳了；而后又解释了乔治的未来走向，他已经和华纳兄弟搭上线了，这也解释了首映式和今天的巧合，说不定，乔治今天举动的背后，出谋划策的就是巴里——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

    “噢，这对电影来说是好消息，不是吗？”兰斯心胸宽阔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