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三年

    立秋这天下午，天气闷热，连竹林都阻挡不了热气弥漫，唐方自己感觉还好，底下一帮学生们都蔫蔫儿的。

    唐方看到这种情况，干脆也不教他们认字，而是让学生们五人一组打一盆水过来，水盆不够用，老徐的铁锅也被端了来。

    孩子们玩水玩得都很开心，等他们玩儿了一会儿，唐方才拿了几个竹筒发给学生们：“你们知道大象吗？”

    “老师，我知道，大象的鼻子那～么长。”说话是二力，一边说，一边展开双手比划了一下，以示很长很长。

    “我也知道，大象很大，比房子都大！”这个就比较夸张了，不过唐方也只是笑笑，没有反驳。

    “那你们说，如果想要知道一头大象重多少斤，要怎么办呢？”

    “老师，你要讲称象的故事吗？”

    “你们都听过啊？”

    “我听过、我听过。”

    “老师，我也听过。”

    “那好，四力，你来讲一遍我听听。”唐方并没有被猜到意图的尴尬，他本来也只是想借这个故事讲讲浮力的概念。

    这个世界也有一个称象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当然不是曹冲，不过内容大差不差，都是用船刻线然后装石头、称石头。

    “好，四力你讲的不错。”唐方夸奖了一句小姑娘，小姑娘顿时笑靥如花。

    夸完之后，唐方刚要再说什么，忽然察觉有人来了大竹屋附近，他转头看去，就见洛黛兰带着周小雨穿着男装走了过来，径直进了大竹屋。

    唐方皱了皱眉，没管她们，继续讲自己要讲的内容，先是浮力的概念，让他们将之前发下去的竹筒放进水里，用手指按压，直观地感受浮力。再从竹筒完全压进水面以下，浮力不再变化，引出排水量与浮力的关系，最后再回到称象问题上。

    讲这些东西，现在有什么用呢？其实没多少实际用处，这个时代用不到，造船的师傅也知道大概原理，有自己一套造船的方法。唐方也只是当做课外知识随便讲讲，主要目的是培养他们对事物原理的兴趣，以及对“力”的认知，为以后讲力学相关知识做个铺垫。

    讲完浮力的概念，唐方让他们在大竹屋里玩，他自己则是与洛黛兰出去聊一下。

    周小雨没有跟过来，唐方走到外面练武场地边上，站在竹荫下。

    他心里其实挺高兴见到洛黛兰，只是不能表现出来，语气就有些冲：“你又来做什么？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洛黛兰早有心理准备，没看唐方，眼神落在大竹屋那边：“你刚刚讲的浮力很有趣，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好像与古籍记载的有些不同呢，你讲的更加具体。”

    “什么都听先贤的，那人类就不用开化了，上古时期，祖先都还茹毛饮血呢，现在也要茹毛饮血？”

    “语气不要这么冲嘛！”洛黛兰回过头来，看着唐方，语气认真中带着些荒诞意味：“你上次说你不喜欢女人，那我这样打扮成男人行不？有没有感觉？”

    唐方：“？？？”

    “我感觉我扮成男人也挺英俊的，考虑一下？唐兄。”洛黛兰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抬起，腰背挺直，配合她一身男装，颇有几分贵公子的气质。

    唐方没忍住笑出声来，脸转向一边，摸了摸鼻子：“拜托你去问问洛明，如果有个男人穿一身女装站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他是什么感受？”

    “果然不行吗？”洛黛兰有些气馁，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片刻后，她又有些疑惑地问：“你认识我二哥？”

    “洛家镇谁不知道洛二公子的大名呢？”

    洛黛兰眯起眼睛，狐疑地看着唐方：“你不会……喜欢我二哥吧？”

    “怎么可能！”唐方想到洛明那个色胚，娶妻之前四年纳了八房小妾，还喜欢逛青楼，年纪轻轻就掏空了身子：“我没有喜欢的男人，别瞎猜了。”

    “算了，我今天来也不是说这个的。”洛黛兰停顿一下，又补充道：“就算你喜欢我二哥也没什么用，他喜欢的是女人……我今天来，是跟你告别的。”

    唐方听到这里，心脏一紧，别是因为自己的话，导致她对自己死了心，接受了洛白的安排吧？毕竟现在的洛黛兰似乎还没觉醒百合之魂，有心想问问她，却又怕她察觉，最终只是问：“你要去哪？”

    “出去走走看看，散散心。”洛黛兰就比较坦诚，丝毫不隐瞒自己的心意：“被你打击到了，最近一直很郁闷。”

    唐方放下心来，建议道：“带上……你那个丫鬟，别苦了自己。”

    他差点脱口而出周小雨的名字，毕竟实在太熟悉。而提出这个建议，心里想的是：你俩赶紧觉醒吧！

    “那是自然。小雨跟了我这么多年，离了她我都不知道怎么生活。”说到这里，洛黛兰忽然笑了笑：“说起来，当初我还纠结过，等我嫁给了你，要不要让小雨给你做妾，好让她一辈子陪着我。现在倒好，不用纠结了。”

    “嗯，这样挺好的。”唐方随口敷衍了一句。

    ……

    洛黛兰就这样走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随着几场秋雨，气温也慢慢凉了下来。

    中秋过后，唐方和老徐商量着，找人在大竹屋外面又加厚了一层，为过冬做准备。

    学生们渐渐分出了优生差生，但总体上还好，力字辈的自不用说，唐方管教比较上心，文武课学得都好。后来的那些学生，唐方就分别对待，文与武至少有一项拿得出手的。

    唐方的课堂没有假期，但也没有一直圈在这小小的竹林武馆，他偶尔出去游玩，或者去洛家镇做社会观察。

    他教的内容基本不可能考功名，所以也就尽量避免教出书呆子或者武痴。

    唐方按照上一世的经验推断，自己最多三年左右便能完成筑基，突破到二品神通境，到时候他就要关了武馆，正式去修仙界闯荡了。

    所以教学进度就有些赶。

    每天只有半天文化课，好在也没有寒暑假和周末，不用学习英语、品德、史地生政——品德其实是融入在所有教学内容里的，特别是武德。

    唐方的武德教育很简单，直接立规矩：不得欺凌弱小、不得无故伤人、不得落草为寇。

    如果活不下去，以上三条作废。

    “在我这里学习几年，如果还活不下去，那基本就是废物，出去别说认识我。”唐方曾在学生们面前严肃地说出这番话：“就算运气不好，也还有其他同学帮衬，你们若是不能互相团结，干脆全都别说是我教的。”

    说完之后，唐方教了他们一套遇到打不过的高手该如何应对的办法，包括但不限于看对方人品编造一个仁义的故事、下跪认输痛哭流涕、以多欺少打埋伏、暗器偷袭、撒石灰粉、下毒等等。

    听得一众学生目瞪口呆，一个月不敢在唐方面前大声说话。

    “脑子！人与其他动物最大的不同是会用脑子！而哪怕是动物，你们知道老虎是怎么捕猎的吗？躲在树丛里，悄悄靠近猎物，然后猛扑上去一口咬断猎物的喉咙！”

    老徐偶然路过，听到唐方的教学内容，也是呆了许久，最后感叹：“从此江湖多事矣！”

    唐方对自己教的武学没有准确认知，《大慈大悲三十六掌》在他眼里跟罗汉拳没有多少差距，但老徐是明白的，这门掌法是难得的武林绝学。只是他以为唐方知道，自然就不肯在唐方面前说起，免得这个臭小子尾巴翘上天。

    就算未来可期，现在这帮小子还在苦逼地上学，要在三年左右完成小学到初中的语数物化四门功课的学习。

    也不知该说他们幸还是不幸，唐方本身对初中知识记得的也不是很多，有些具体的公式早已忘记，只是给他们讲了概念原理。这样学习的时候当然轻松，但以后搞研究的话就一把一把地薅头发了。

    唐方原计划是教三年，不过最后多拖了半年。他的修为早就达到二品，只是教久了也教出些感情来，再加上手头那个杂灵石白象还能坚持，也就没急着走。

    但终究还是到了要走的时候，天命六年腊月二十二，唐方最后讲完课，把自己这三年写的教案一并交给了刘大力。

    “以后你们有什么忘了的，可以找大力看一看这些资料。有能力买纸笔的，也可以直接抄写一份，我教的东西，不限制你们外传。最后送你们一句话：穷则努力生活，达则兼济天下。放学了，下课。”

    学生们排着队，就准备一一给老师鞠躬再走，被唐方一脚一个连踢二十九脚全踢了出去：“老子还没死呢！”

    三年半下来，这群孩子早就不是当初的柔弱身板，个个都是武林小高手，皮糙rou厚，爬起身来，嘻嘻哈哈地说着“老师再见”，然后离去。

    十九岁差几天二十岁的唐方长得愈发高大，与刘大力站在一起，他还要高一些，两人一起往竹林小院走去。

    “大力啊，你要不就搬到大竹屋住吧，虽说老徐给你多盖了一间小屋，但还是住大房子舒服点。给小院开个北门，方便过去吃饭。”

    刘大力做了三年多里正，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沉默寡言，这时候笑着摇头道：“不用了，我和二力他们商量过，大竹屋以后还保留着，我们几个年龄大的出钱，让十四岁以下的同学仍然在里面自学。”

    唐方拍拍他的肩膀，没再劝说：“行吧，你决定了就好。”

    回到竹林小院，就看到老徐坐在竹亭下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这大冷天的，怎么坐在外面？”唐方高声招呼了一句，关心地道：“去厨房烧火多暖和啊！”

    “呸！”老徐吐出一片从茶壶中漏出来的茶叶碎片，没理他。

    厨房那边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小方宗师回来了？你们先坐，菜马上就好。”

    “辛苦了。”唐方先回了一句，看刘大力还在旁边站着，踹了一脚：“还不去给你媳妇帮忙！”

    “哦哦。”刘大力脚一蹬地，嗖地一下飞了过去，姿态从容地落到厨房门口。

    “啧，大力这轻功愈发自如了。”

    唐方满意地坐到老徐对面，翻过一个茶杯，拿起茶壶对着壶嘴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热茶水，放下茶壶，张嘴打了个嗝，喷出一股热气。

    “小兔崽子，怎么不烫死你！”老徐摇摇头，将茶壶重新灌满热水，又拿过旁边一个茶壶灌热水。他早有准备，唐方不是第一次对着茶壶喝水了。

    “我打算过完年出去走走，可能会比较久。”

    “那今年过年可要多放两个炮仗庆祝庆祝。”

    “老徐，圣人曾经曰过：穷家富路……”

    “哪个圣人曰的？我怎么不知道。”

    “啧，小看我了是吧？不问你要钱！我是想说，东南三百里山洼镇附近山里不是有群可怜的土匪嘛，他们住在山上，这大冬天的也不好过，明天小年，我们带上大力，去给他们送温暖吧！顺便弄点路费。”

    “这倒是不错，正好把你欠的账补上。”

    “什么？还有账？！”唐方豁然抬头，拍着桌子大喊：“我这两年剿了多少匪？方圆几百里就剩下山洼镇这一伙了，你不会是把赏钱全给贪墨了吧？”

    老徐瞟他一眼：“你这两年为了留下那几个要退学的学生，给人家发工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欠账问题？”

    “这……很多吗？”

    “哼，要不是我在背后恫吓剩下的家长，怕是所有学生都要退学！做事不过脑子。”

    唐方鄙夷地看着老徐：“恐吓淳朴乡民，简直丢人。”

    这时候刘大力与他媳妇端着饭菜走了过来，一边将饭菜摆到桌上，刘大力一边劝道：“你们都吵几年了，有话好好说不好嘛。”

    见饭菜上桌，唐方和老徐也不再言语，四个人围坐在桌旁吃了起来。

    刘大力的媳妇，做菜的手艺是老徐调教的，她以前在娘家的时候，从来没下过厨，嫁过来之后才学的，如今也算出师了，菜的味道不错。

    这个女人比刘大力小三岁，名叫萧含贞，长得很是俊俏。

    她以前家境很好，是洛家镇南边萧梁村地主萧绎的女儿。前两年她母亲跟南鼓山上的和尚私通，后来被萧绎撞破jian情，争执中，那和尚失手打死了萧绎，带着她母亲连夜逃走。

    当时县里派了捕头过来，洛府也出了一个客卿去查案，刘大力作为当地的里正陪着，人微言轻，既插不上手，也走不开，闲着没事就安慰受害者家属，认识了萧含贞。

    后来县里的人和洛府的人都走了，萧家几房争家产，闹出事端也是刘大力去调解的，家产没争明白，倒是先一致决定把萧含贞嫁出去，谁家都不愿养她一个闲人。

    他们也还保留一点人性，让萧含贞自己选夫婿，当时刘大力在场，萧含贞和他有过接触，这时候也没犹豫，直接就选了这个有些地位、看着老实的男人。

    刘大力老实归老实，又不是圣人，跟这样一个俊俏的小娘子接触过一阵，他也心动，现在哭着喊着要嫁给他，自然是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