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为何jian臣逼朕杀人,忠臣也逼朕杀人!?
他们在寒风中站了许久之后,张安世才继续问道:“韦阁老,你以为县官今日此举是何用意?” “一日夫妻百日恩,陛下有时又太优柔寡断了……” “但是今日能下诏将皇后移到明光宫去,也算是将我等的谏言听进去了……” “再等上几日,说不定县官就能下定决心了。” 韦贤不是玩弄权势的高手,但是在朝堂上待了那么久,眼光总是毒辣的。 “可县官的伤势,恐怕等不了了。”张安世叹气道。 “子儒是想……”韦贤浑浊的眼睛盯着张安世问道。 “遇刺案和巫蛊案让人心惶惶,天下大势瞬息万变,我等要有万全之策,免得落入被动。”张安世道。 “老朽已经老眼昏花了,此事仍然要子儒去办,但是若有需要老夫为大汉出力的地方,尽管直言。” “韦阁老高义。” 二人这打哑谜似的对话戛然而止。 就算有人从这里经过,偶然听到了,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一阵寒风吹过,几只早燕从南边飞来:没成想,一年的冬天就又过去了。 …… 天子伤势没有因为春天的到来而好转,长安城也没有重新恢复平静。 正月过后,遇刺案和巫蛊案仍然没有眉目,不好的消息却接踵而来。 第一个坏消息来自大汉东南一隅的广陵国。 孝武皇帝最后一个在世的儿子,被刘贺囚禁了十年,才刚刚放出来五六年的广陵王刘胥反了! 刘贺来到这个世界,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同样也改变了广陵王刘胥的命运。 在原来的历史中,广陵王刘胥几十年里都在觊觎长安城里的皇位。 从孝武皇帝到孝昭皇帝,从孝昭皇帝到汉废帝,一直到孝宣皇帝立刘奭为太子…… 广陵王刘胥作为孝武皇帝在世年龄最长子,确实有问鼎天子之位的可能性。 但是,却因为一些偶然或者必然的原因错过了。 于是,刘胥能做的事情不多,只能在宫中用巫蛊之术诅咒天子,最后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很憋屈,至少比现在起兵谋反憋屈。 即位之初,刘贺和霍光为了杀鸡儆猴,联手将广陵王刘胥囚禁在了王府中,但是却没有废去他的王爵。 十几年来,广陵王刘胥从没有离开过王府,更没有闹出什么歹事丑闻。 七年前,也就是刘贺登基十年大赦天下的时候,顺带赦免了广陵王。 不是刘贺心软,只是为了收买人心。 毕竟,广陵王刘胥是孝武皇帝唯一在世的儿子了,也是刘贺血缘最亲的长辈。 更关键的是,相比于急速膨胀的大汉帝国,广陵王刘胥几乎没有任何的威胁。 广陵王被赦免之后,倒也老实,没有太多出格的言行举止,朝堂都将此人忘记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刘胥居然有胆量造反。 绣衣卫虽然已经遍布天下各郡国了,但是人数毕竟有限,随着大汉疆域的急速扩充,更是捉襟见肘。 于是,精干的绣衣使者只能投入到重要的地方,在偏远之地派驻的人员并不多。 就像广陵国,地处长江中下游,虽然物产富饶,对长安却构不成威胁,所以绣衣卫只安排了几十人在此。 这自然就给广陵王刘胥留下了可乘之机。 刘胥是在正月十五起兵造反的,所依靠的“本钱”是府中在册的五百家奴和私养的三百死士。 正月十五这一日,刘胥邀请广陵相、广陵尉等重要属官来府中宴饮。 在酒酣耳热之际,埋伏在殿外的刀斧手冲杀了进来。 可怜的王国属官哪里想得到看似已经转了性子的广陵王会骤然发难,没有任何的防备,全部被乱刀砍死。 一夜之间,广陵国六百石以上的属官尽没于宫中。 广陵国中有十余家被天子强行迁徙到此处的世家大族,这些世家大族响应了广陵王的谋逆之事,出人出力。 在他们的协助之下,陷入到群龙无首境地的广陵国被广陵王给控制住了。 而后,刘胥在国境之内贴出了告示,称霍光擅权乱命,越子选孙,私定昌邑王承续宗庙,不合礼制及宗法。 所以昌邑王乃“假帝”而非“真帝”。 告示上还历数了“假帝”登基之后的种种恶行:好大喜功、劳民伤财、四处征伐、打击豪族…… 随后,一道“孝武皇帝传位于广陵王”的矫诏又被炮制了出来,发往周边各郡国,要其归顺助阵。 大汉这十几年的光景很太平,但并不意味人人都满意。 纵使人人都满意,也有想要火中取栗的冒险者。 刘胥这道矫诏一发下去,这些胆大妄为之徒纷纷加入,想要成为从龙之臣。 而除了汉人之外,广陵国还有万余被迁徙到此地的倭人和匈奴人。 他们本就对当今的天子有怨气,于是也投身其中,想要光复故国。 随后半个月的时间,广陵王刘胥的麾下聚集起了三万大军。 再加上裹挟其中的寻常百姓,其军号称十万。 如今的汉军很强,但大汉用兵的地方也很多。 南军和北军已经从六万人扩充到了十五万人,但是分散到几个都护府之后,仍然不大够用。 郡国兵作为南军和北军的后备力量,战斗力可期,但是数量不多,而且非常分散。 就拿广陵国来说,只有三千郡国兵,而且还分散在各县,一时根本无法聚集起来。 而平日里负责缉盗维护治安的则是巡城亭卒。 但不管是几千郡国兵还是上万的巡城亭卒,都难以抵达一支有备而来的叛军。 整个广陵国很快就彻底沦陷了。 而后,广陵国叛军向临淮郡和东海郡进攻,并一路北上。 广陵王叛乱的消息是正月二十传到长安城的,天子震怒。 立刻下诏让广陵国周围各郡国守相聚集郡国兵、招募亭卒坚守城池。 随后,立刻派卫将军常惠率领三万南军出函谷关,前往广陵国平叛。 长安粮草充盈,留在三辅的汉军数量虽然不多,但都是百战之兵,平定叛乱指日可待。 但是,不只是出兵平叛那么简单,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要处置。 为防其他诸侯王效仿谋逆,刘贺一面对他们进行了封赏,另一面又让他们将嫡子送到长安太学来就学。 同时,对迁入大汉的胡人、匈奴人和倭人实行了一定的怀柔政策,减免他们一年的赋税。 双管齐下之后,大汉境内没有出现连锁反应。 但是,大汉却没有因此重新恢复平静,卫将军常惠的大军刚刚开出函谷关,三辅地区就出现了另外的sao乱。 河南郡、朔方郡和五原郡等地出现了小股的山贼强人,掠夺来往的客商,袭击朝廷的驿卒,抢劫偏远村里。 这些山贼强人的数量并不算多,一股不过百来人,但是化整为零,四处出击,给三辅附近带来了不少麻烦。 其中最为猖狂的几股山贼强人竟然在右扶风和左冯翊辖地活动,甚至敢前往长安城外城郭的官道袭击商旅。 一时之间,整个长安城和三辅地区人心惶惶,百姓到了午后就不敢再离开城郭了。 最让人们感到不安的是,这些山贼强人打出的竟然是霍党的旗号。 他们号称是羽林中郎将霍禹的旧部,如今起事,是为民请命,要天子为霍家正名,立霍光外孙刘柘为太子。 在地广人稀的古代,山贼强人时时都有,是绝不可能完全禁绝的。 想要减少山贼强人的数量,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国家治理好,让百姓吃饱穿暖。 当今天子在此事上做得已经很好了,三辅附近更是数年都没有出现过像样的山贼强人了。 以至于不少郡国都尉和县尉缉盗抱怨盗匪太少,没有立功的机会。 如今举着霍党旗帜的山贼盗匪汹汹而起,竟然有几十上百股之多,加起来达到了万余人。 这些霍匪虽然不会得到百姓的支持,但仍然让各郡各县的兵卒亭卒疲于奔命,四处追讨。 整个三辅及周边一代“热闹非凡”,不少郡国守相纷纷请求天子调兵协剿。 接着,就有百姓传言,这些霍匪真的是霍大将军和霍小将军的余党,如今是要扶皇长子刘柘上位。 谣言之所以能够传播,是符合百姓猎奇的心理。 在大汉开疆拓土且扶摇直上的十几年里,总有被时代遗忘的人。 他们没有赶上时代的浪潮,当然会自怨自艾,进而将这种怨气转嫁到朝堂和天子身上。 现在听到对天子和朝堂不利的谣言,当然会添油加醋地传播。 没用多久,谣言就形成了甚嚣尘上的态势。 随着这种谣言的产生,另一派百姓也争抢着要发声。 他们坚信天子遇刺案、长安巫蛊案和三辅霍匪案同时爆发,罪魁祸首就是暂居在椒房殿的霍成君。 而所有的矛盾在这个时候爆发,当然是因为刘柘再过大半年就要回长安了——到时候他会成为大汉的储君。
于是,这一派百姓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叫嚷着要让天子废后,然后另立储君。 民心最后都会汇聚成百官之心,进而反馈在朝堂上。 从正月的下旬开始,各地奏议废后的上书就多了起来,而且是一日比一日多。 最多的一日,公车上书室总共收到了一千多份奏书,而其中八成都是奏议废后之事的。 法不责众,放在天子身上也一样,在这样声势浩大的废后舆论之下,天子似乎也强硬不起来了,非常罕见地没有出手处置任何一个上书之人。 “废后”一派也许是看到一丝希望,竟然开始到明光宫附近跪坐请命,逼皇后自行上书请废。 执金吾简寇多次出动巡城亭卒驱散,但是却因为人手不足,始终没有将这些人给逼退。 最终,天子连下三道诏令,对皇后进行告诫,责其“自省自查”,才勉强让百姓满意。 南边的广陵王将天子和霍氏视作一党,称其为假帝。 北边的霍匪则抨击天子薄恩寡义,称其为昏君。 中间的百姓认为天子为情所困,没有雷霆手腕。 一时之间,大汉上下陷入到了一种动荡当中,所有人的矛头都莫名其妙地指向了天子。 偏偏这个时候,从未央宫里传来了天子伤势转重的消息。 顿时,百姓官民更加人心惶惶,他们不知道这强盛了十几年的大汉会走向一条什么路。 从强盛太平到四处着火,仅仅只用了几个月。 这态势看似诡异并且难以置信,但是却又有其内在的逻辑。 这是一人独治的封建王朝的弊端,国运全部寄托在天子和其继承人的身上。 在原来的历史当中,轨迹和现在竟然非常相似。 孝宣皇帝在位的时候,大汉进入了最鼎盛的昭宣中兴。 但是刘奭仅仅在位十六年,就因为宠信宦官,导致皇权式微、朝政混乱,最终让西汉走向衰落。 如今的情况也是如此。 刘柘是一个有争议的继承人,本可以一定乾坤的天子又因为受伤暂时失去了对朝堂的掌控。 再加上莫名其妙出现的几处火点,这大汉自然就出现了乱相。 鼎新十七年二月十五,未央宫温室殿中,空气格外凝重,药味比上一次浓了许多。 不知名的熏香被点燃,发出一种刺鼻的气味,让天子的面目有些模糊不清。 绣衣都尉戴宗刚刚将一份爰书呈送给了天子,这些爰书将大汉境内现在的情形讲得非常清楚。 天子默不作声地看了许久,面色阴沉,戴宗自然也不敢置喙。 半个时辰之后,天子终于才将这爰书缓缓地放到了面前的案上。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刘贺低沉地念了一句还未出现的诗。 “陛下,微臣候旨!”戴宗毫不犹豫地说道。 “以前,朕不杀人的时候,他们不怕朕;后来朕杀人了,他们就怕朕了。” “戴宗,你跟朕的时日最久,朕想问问你,为什么他们非要逼着朕杀人呢?” 天子这句话一语双关,听得让戴宗有些心惊。 这既是在说有人逼天子杀其他人,也是在说有人逼天子杀他们自己。 “微臣愚钝,只知道陛下高瞻远瞩,比所有人都看得清,他们不该反对陛下。” “陛下为大汉殚精竭虑,不管是何人都应该体谅陛下的苦心,不可不忠。” 戴宗说得真切,言语之中竟然有一些哽咽了。 天子只能摆了摆手,并没有对这件事情太在意。 “樊克,这几日天下发生的事情,伱都记下来了吗?” “微臣记下来了。”站在暗处的樊克说道。 “等朕去黄泉见大汉历代先君之后,朕希望你能效仿太史公再写一部史书,你可能做到?”刘贺笑道。 “陛下春秋鼎盛,能活万万岁,微臣写不来这史书。”樊克连忙跪下来说道,也有一些哽咽。 “哈哈哈,万万岁,你们何时见过真能活万万年的人呢?”刘贺放声笑道,而后又连连咳嗽。 面色不佳的刘贺气息喘匀之后,才又看向了殿门的虚空处。 “按之前定下来的方略办吧。”刘贺说道。 “唯!”戴宗连忙应下。 “张阁老来了吗?”刘贺问道。 “来了,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了。”樊克说道。 “戴宗退下,让他进来吧。”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