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北荒大饥荒（四）

    凡人岁月不过几十年，而仙神岁月却可以万万年长久。

    说到底离黍她们终究不是凡人，她们不会像一个正常凡人一样衰老死亡，起初旁人可能会羡慕她们青春常驻，可是时间一长她们便会被看作妖魔与怪物。这世界上，独特与不同寻常注定不易被接受。

    那个小女孩的母亲终究是因为身体羸弱而没有熬过几个冬天，而离黍也在那时明白也许她们是时候该离开了。她们只带了路上够用的粮食，其余的粮食以及房子全部都留给了那对父女，算是对他们当初在落叶松林的那个大雪之晚的救命之恩的报答。那小女孩曾哭泣着央求她们留下来，可是离黍明白她们终究不是凡人，并不相同便不可能那般轻易地接受彼此与感同身受。最终离黍还是离开了，她的儿子墨增也没有反抗，身为陌璃族后人，他们天生聪慧，他明白自己母亲的担忧是什么。

    她们继续一路向南，继续去寻找新的生机。那几千万年，她们也曾积累过不少财富，只是乱世动荡，那些金石玉器最终还是葬送在了战火中。从家财万贯到破庐茅檐也许只需要一次动荡，也许只在一瞬间。后来她们明白若是国不安，那么家就不可能长久。

    乱世之中，墨增选择了投军，一番厮杀之后，雄师凯旋，赏赐策勋军功高，为官为政伫朝堂。可是墨增终究是不适合那个波诡云谲、无声厮杀的高高殿堂，墨增明白若是行差踏错一丝，引来的估计都是牵连全家的灾祸。尤其是让这些凡人发现了他和母亲神族的身份之后，怕是会被当作妖魔活活烧死。

    于是墨增弃官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日他只是和离黍二人相依为命，四处奔波掩藏身份，又经历了无数个朝代的更迭与政权的厮杀。直到三百年前的那个英勇的帝王再次统一了支离破碎的国家，驱逐了残忍无情的外族人，拯救了在被欺压的阴影中被折磨的喘不过气的老百姓们，结束了那场血腥又毫无人道的屠戮。

    国家安定了，离黍和墨增也算再次过上了平静的日子，直到有一日墨增在一个奴隶交易市场遇到了一名女子，他们原本一成不变的生活轨迹在那一刻被彻底改变了。那个小女孩是一个孤女，无父无母是被人贩子拐了去的，当时她就被奴隶主关在铁笼子里，整个人骨瘦如柴，灰头土脸。

    但即使如此墨增还是一下便认出了笼中小女孩的身份，陌璃族人的琉璃心此生只可容下一人，而墨增的心里也早就装满了一个人。

    待墨增将那位小女孩领回家，离黍帮她好好洗漱了一番后才认出那个女孩是谁。她是当初在落叶松林的那个雪夜救了她们母子俩性命的那个小女孩的转世。离黍当时有一瞬间犹豫了，她知道墨增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那一刻早已淡忘的那段回忆突然再次涌入她的脑海，回忆中她们离开了那个村庄，而自己的儿子当时站在村口深情地注视着那个小女孩家的方向。离黍回忆着，心头一颤，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儿子当时的眼神中所隐含的深意了。

    之后离黍默许了墨增将那个小女孩留下来，那个小女孩这一世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只知道自己唤做“阿云”。阿云身体弱，即使悉心照料身体也不能像一个正常女子那般健康。后来阿云病了，墨增整个人都慌了，他在向自己的母亲谢罪和表明心意之后将自己的琉璃心剖出一角安在了阿云的心上，这样只要墨增寿命未尽，阿云便能与之同寿。

    可是即使如此阿云的身子还是一直不好，墨增也要因此忍受三倍的痛苦折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墨增将阿云托付给了自己的母亲，独自一人外出为她寻药，可是令他无奈的是那些药皆没有效。后来墨增在一群黑市的贩子口中得知了在大周的都城有一个地下赌场，赌场里有一个老人家无所不能，他一定有可以治好这种顽疾的药方。

    于是墨增在一名线人的指引下来到了大周的那座地下赌场，见到了无忧老人，以半颗琉璃心为代价与无忧老人做赌。无忧老人精明狡猾的狠，墨增没有在身上施加幻术，再加上这千万年来没有怎么精进修炼，很快他便被无忧老人看穿了身份。无忧老人不想担上弑神的罪过，却又极想得到那半颗琉璃心，便在第二局中故意将“龙鳞神草”输给了墨增。

    龙鳞神草，可治百病，拥有无上的福祉。

    当墨增带着那株龙鳞神草回家时离黍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一番逼问之后才得知了墨增用半颗琉璃心做赌的荒唐行为，那一刻离黍不知自己是该愤怒好还是该无奈好。

    琉璃心通透纯澈，却也痴心执着。

    陌璃族人天生聪慧，却也甘愿作茧自缚。

    墨增治好了阿云，自此之后阿云也不老长寿了，她们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之后那两百多年的时光是他们最美好的回忆。后来阿云有孕，墨增带她去逛繁华的汴京，没想到他们却是有去无回。人神相恋，必受天罚，阿云在那场生产中丧了命。墨增为了保护自己刚出生的女儿受了司星大神官一掌，生命垂危，后又为了救回女儿神陨在汴京城外的那个山洞里。

    离黍收到自己儿子的来信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再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德生酒楼的客房之中只剩下了摇篮中被小二哄睡着的小孙女。摇篮中的孩子睡的很香甜，好似之前的那些厮杀都未曾发生一般，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然离她而去，而她将注定孤独。

    ······

    离黍婆婆的故事讲完了，她苍老皱皮的手轻轻摇晃着摇篮，此时摇篮中的那个孩子已经安然入睡，小屋中除了那个竹摇篮被摇晃时发出的咯吱声，再无其他声响，这种寂静让人喉头微哽。那一口上不来的气，没人知道是为了怜惜那摇篮中小小年纪便痛失父母的女娃娃，还是在感叹他们一家人那悲哀又多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