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衰败的城市（终）
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识撕裂着，他的大脑很难再快速做出决定。 刘晓宇并没有用厨刀杀了他，他只是趁杜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这把厨刀将他牢牢地钉在了柜台上。 你想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哥哥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刘晓宇笑的很难看，“就像你曾经没有杀我一样。” 杜明现在没有五官，也没有脸，他做不出任何表情。 刘晓宇的脚步逐渐走远，杜明瘫坐在柜台边，他的心里生不出一丝愤怒的情绪。 他完全可以狠一些，把这只手也切掉，然后去找刘晓宇复仇，凭他现在拥有的力量，撕碎一个小孩简直轻而易举。 但这有什么意义呢？不到一小时前，他还觉得自己唯一的执念就是活下去，哪怕是变成骇人的怪物。现在他如愿了，却发现怪物的世界比人间更残酷。 不论到哪里，都逃不开弱rou强食这一套，说到底，这个世界都是一样的。 使徒临死前的呢喃在他脑海中回荡，活着，才是折磨。 不！我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新转变的部分没有让这个念头存在太久，它以怪物的身份咆哮着，瞬间夺取了他对身体的控制权。 我还没有为“白”供给营养，我还没有和其他使者融为一体，怎么能死！ 柜台前，白色怪物不断咆哮，发出嘶哑的叫声，呼唤使者来解救自己。 杜明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极端的痛苦，两种意识不断撕扯，几乎要把他整个人从中间分成两半。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半身体挣扎着想要活下去，另一半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他到底该恨怪物心里只有生存，还是该恨自己作为人类软弱的意志…… 另一只白色怪物从天花板上爬行而来，它听到了同伴的呼唤，前来帮它脱离这个困境。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忽然回忆起许多从前发生的事，那些藏在心底里漂浮不定的碎片，终于在这一刻来到眼前，变成这个世界里唯一发光的物体。 从一个班级里的透明人，到一个公司里的透明人，杜明永远躲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 直到该死的天灾降临，他终于不再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份子，至少他是这样以为的。那些被他杀死的人，临死前都会用眼睛死死盯着杜明。 看，他们在看我。 狩猎这种活动，开始是很刺激的，然而时间一久，刺激感慢慢淡去，便也成为同吃饭喝水一样的日常。 他杀过很多人，有老人，有青年，有女人……唯独没有小孩。 那孩子是他在天灾后见到的第一个小孩，也是唯一一个。大抵小孩本就不好带，众多父母便只得同他一道赴死。 他穿着一件褪了色的大人衬衫，站在肮脏的小巷里看着杜明。 在那之前，杜明一向是很有原则的人，凡是围观他狩猎的观众，就不能怪杜明把他也加入猎物名单。 不过这次他只是擦擦刀上的血，对他微笑了一下。 小孩脸上全是污泥，杜明也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害怕的情绪。 这事本该到底为止，杜明会走过去一刀杀了小孩，然后潇洒地带着他的头颅回到住所。 小孩的父亲冲了出来，见到杜明这副模样，他显然很慌张，左右看了几遍，却都没有能快速离开的路径，他只能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背对这个杀人狂。 他是在害怕自己手里这把染血的屠刀吗？杜明不得而知。 杜明只知道自己最后选择离开这个地方，带着已经到手战利品的一半，回家安心睡觉，就当没有遇见过其他人。 一个小孩而已，我这样，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在他充斥黑暗与血色的记忆中，这是唯一的亮光。他放过了小孩和他的父亲，可能是出于怜悯，也可能是出于同情。 就是不知道，那孩子最后怎么样了……毕竟，熬过了一天，还有下一天。 刘晓宇迈着轻快的脚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很快就要见到自己的mama了，这是他两年来最大的心愿。 这一次，他不会再和她分开了。 想到母亲温柔的笑容，连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都不再疼痛，他从来没像现在一样，觉得自己像一片羽毛，马上就要迎风飘起。 他忽然想起好久之前，好不容易逃出男人的魔爪，站在小巷里的那一天. 男人一直对他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到处都是大灰狼，专吃他这种细皮嫩rou的小孩子。 可刘晓宇一直不明白，他带回家里的那些人，和大灰狼有什么区别。狼吃人，又咬又啃的，只会带来疼痛。 男人的朋友和它们是一样的。 男人总说，这是为了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不得不做的交换。因此以前的刘晓宇总觉得，他被这么多人啃过，总该得到点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得到过，除了难以下咽的食物和脏水，还有毒打。 母亲临死前的目光一直都在，他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母亲放不下心的担忧。 男人收留了他，给他吃，给他穿，帮他换衣服，帮他洗澡……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这里。 一墙之隔，外面是地狱，房间里同样是。 几次逃跑被抓回来后，他只能面对变本加厉的虐待。这让他明白了一件事——只要这个人不死，他就无法逃离地狱。 有个青年引起了他的注意，刘晓宇的房间有一条很小的缝隙，能让他看到墙外发生的许多事。 有时候会有三两只怪物经过，也有时候会出现逃命的人类。 这个青年不属于任何一种，他在猎杀这些逃命的人类。那么，他一定也能杀掉这个男人。 当他费尽心思来到青年面前，看着他手里染血的屠刀，刘晓宇甚至久违的感到了轻松，在他眼里，那不是屠刀，而是逃离无边地狱的蛛丝。 和预想的一样，男人很快发现他又跑了出去，从车库追出来，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他的所在位置。 来吧，举起你手中的屠刀，把我和他，一起救赎。 身后传来怪物的低吼，男人一如既往的胆小，把他强行按在身前，试图当做盾牌，或是用来保命的工具…… 青年没有举起屠刀，而是带着战利品离开了。 身后的怪物似乎也对他们失去了兴趣，转而寻找其他猎物。 从那刻起，他突然明白了，屠刀就是屠刀，变不成任何东西。 上次你放过了我，这次，我也会放过你。 刘晓宇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名为杜明的人类意识在怪物的身体中消亡了，对它们来说，这才是应有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