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孩子啊
谢承平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抱住了坐在床边的吕小娘,这可把吕小娘吓了一跳,半晌才轻轻拍打着谢承平的脑袋,像是小时候哄着他睡觉时候那样温柔。 “娘,娘,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娘你快告诉我,这都是真的对不对?” 谢承平激动万分,抓着吕小娘的肩膀,左右环顾,才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 “傻孩子,你说什么胡话呢?你还活的好好的,还能活的长长久久,娘还指望着你能出息,给娘脸上添光呢。” 吕小娘许久没有和儿子这样亲昵,也是难得又提起了这个令谢承平不高兴的话题。 谢承平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叛逆,三年前,他还是个听话的乖宝宝,不过自从一场球赛,被人把腿打折了之后,他就不愿意再去学院。 整日游手好闲,逛花楼,调戏良家女子,偷东西,一去赌坊便要花销个不少,三年来,吕小娘的私房钱早就被掏空了,还有一堆的外债。 她仗着谢府威风,拖着不还,那些个小门小户,也不敢强制上门讨要,若是真算起来,可是不少。 偏偏当年的事还真要不到一个说法,在场的人异口同声称没看见是谁下的黑手,再者当时祖母病逝,家中一片缟素,祖父没那个心情管谢承平的事,他亲爹还不知道在哪里鬼混,那时候也是他脸皮薄,根本没敢要大伯三叔为他出头。 他养伤养了三个月,本来就不聪明,就更赶不上同龄人的进度,被比得体无完肤,那些个和他一伙的也逐渐疏远。 那之后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反正这辈子也不愁吃穿,便学着老爹寻欢问柳,结识了那些个畜牲,他意气风发的时候可看不上,倒是他跌下去,以为那些才人是真心实意之人。 如今悔不当初,准备洗心革面,重新把知识都捡起来。 “小娘,莺莺这是怎么回事,是她救我出来的?” 吕小娘也不瞒着,谢承平听完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 “那祖父和大伯他们就轻飘飘的放过那些畜牲,叫他们回家去了?” “傻儿子,要不然呢?虽说我们谢府不怕他们背后的势力,可你要是将他们送了官,这可打的不是那几个人的脸,更别提你莺莺meimei也掺和进去,你也要想一想她的名声,再过一年咱们家就要出个皇子妃了,这事传出去,你叫天下人怎么看莺莺?” “倒不如都杀了,尸体抛进护城河,死无对证来的痛快。” 谢承平这想法和谢莺环不谋而合,可这事做起来不轻松,要是被有心人参上一本,那也是够喝上一壶。 要是那几个不是官家子弟就好了,谢承平想着,眼神飘忽,其实这京都里多的是腌臜事,只是处理起来有些复杂。 这些年他也不只是吃喝玩乐,青楼楚馆,茶坊街市,这些地方可是消息传播的最多的,虽然他不感兴趣,可左一耳,又一言,可算是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娘,我要去云上书院。” 当年之事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他如今脑子清醒,才想到,那几个畜牲也是故意安排,为的就是彻底毁了他。 他还不打算和那几人划清界限,也不想传递自己不受控制的信息,为今之计,云上书院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荒废已久,重新拿起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莺莺也在,他作为哥哥,怎么也要拿出男人的样子,去保护他娇弱的莺莺meimei。 说做就做,谢承平充满了斗志,猛地一站起来,脑门抽抽的疼,他伸手一抹,纱布上渗出的血蹭了一手。 “这可真是怪事,难不成阎罗殿里的都是真的,为了警醒我,这伤也跟着回来了?” 谢承平嘟囔着,和小娘告了别,特意叫人买了一副阎君像挂在房间,此后不论做什么事,心里没底,都要拜上一拜,仿佛这样,就不会做错的决定。 “谢三娘子,宋公子,你们跟我出来。” 李恒很平静的说完这句话,谢莺环看着他像是没有生气,甚至都没有那天她迟到的情绪来的大,心里更是忐忑。 往往一场灾难来临之前,是不会有太大的动静的,李恒这个人来的时间不长,谢莺环还没摸透,唯一了解的是,这位李夫子长的端正,文采出众,可为人重规矩,这次,怕是要狠狠惩罚他们了吧。 “你们可知错?” “知错,夫子,我错了,我不该给学院惹麻烦,可是他们欺负我家人,这是放在谁身上也不会忍气吞声的,您打我手板吧,这次我绝不叫一声。” 谢莺环小嘴巴巴,愣是说了一堆,甚至伸出了手,摸出了刚才从书案上顺出来的戒尺,主动递了上去。 “你呢,你可认错?又错在哪里?” 李恒轻轻撇了她一眼,借过戒尺,也没有去打她,反倒是问起了宋时倦。 “学生知错,学生鲁莽,忘却君子之道与人动手,更是阴毒,将人打成重伤,可此事学生并不后悔,千错万错也都是学生自己的选择,学院若是要做出惩戒,那便有学生一人来承担。” “好好好,倒是个有骨气的,给我跪下!” 宋时倦也不废话,只是谢莺环一时没反应过来,两人双双跪在了李恒面前。 “你们可知道,云上书院与同文书院的渊源,本院院长正是与黄院长师出同门,更是同为先帝钦点,书院建成已有二十三年之久,本书院亦是开男女同校之先河,你可知若是败了,此后世间女娘们可还有出路?” 李恒这么一说,谢莺环才懂得事情的严重性,她出身显贵,自然不必担忧这些速食,便是成绩不好,也能嫁入高门,安枕无忧。 可她是见过的,见过那些贫苦人家出身的女子,数九隆冬一身薄衣,冒着风雪,赶到学院,更是比常人刻苦,来的早走的晚。 她曾经好奇,就去问了一个看起来不那么拒人之外的女同学,得到了令她吃惊的回答。 “我家中还有两个meimei,如果我不出头,她们都会饿死,说来也是我运气好,不用把自己卖了,也能活下去。” 那女娘的娘生了三胎,难产而死,她爹爹自诩读书人,不去找工作,他瞧不上那些干苦力的下三滥,索性,他没有儿子,也偶尔教一教自己女儿。 云上书院是来者不拒,更是偏爱成绩优异的学生,那女娘说在这里她能吃到免费又热乎的食物,能不用在冬天待在漏风的房子里,学习好了,还能拿到一笔不少的奖励,她比自己的meimei要幸运多了。 可这些谢莺环是瞧不上的,她没法忍受食堂毫无滋味的饭菜,也耐不下性子听那些枯燥的话,更是不觉得十两银子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就算是她的一件首饰,那也要几十两银子。
这个世界,不能因为贫苦都被安到了你看不到的人身上,就默认它不存在。 谢莺环给那女娘银子,可是被拒绝了,她说还没有到过不去的地步,她说她很高兴,就算是女娘,也能有出息。 只是,若是朝廷叫女子也能入朝为官那就好了,那样,她娘也不会一直生孩子,然后孤零零的死去。 “夫子,对不起……” “你为何要对我有歉意,你们何错之有啊!” 李恒叹息一声,看着两人陷入沉默,上前去扶起他们。 “其实,这件事情是必然会发生的,豪族与寒门之间矛盾已久,这些年来,书院为朝廷带去的人才中多是平民出身,这种局面,总会有人不满,这和你们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院长的意思也是想要斗上一斗,只不过,这一仗,必须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谢莺环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一回事,还是她没什么见识,猜不出。 “那先生叫我二人出来,叫我们认错又是何意?” 宋时倦眉头紧皱,刚才他是真的怕谢莺环再被罚了,虽然他根本不觉得两人有错,还是选择先服软。 “你们当然也有错,我问谢同学,你听闻兄长有难,为何要孤身涉嫌?” 那还不是自己以为谢承平在骗人吗,谢莺环心里想着,嘴上可不愿意说出。 “宋同学,又为何怀疑同学遇难,选择孤身前往?” 不等宋时倦回答,李恒哼了一声,先回答了。 “一个一个心气高,都以为自己很能耐,殊不知都是没长齐毛的小鸟,总是不听人话,谢同学,我知道你谢家不缺人手,可是凡事总有万一,你可知道那万分之一被你给遇上,后果可是你能接受的了的?” “宋同学,虽然你保护同学值得嘉奖,可你太蠢了,蠢到以身rou搏,你可曾想过若有差池,你性命不保,甚至你两人都白白送命,家中亲人可是什么想法?” 李恒一顿批评,眼神却柔和了下去,这两个都是好孩子啊,同样都是为了救人而不顾自己的安慰,虽说处理不当,但是出发点都是好的。 “听懂了吗?你们都还是孩子,那些复杂的事都先交给大人啊。” “听懂了…嗯?” 谢莺环还以为李恒是终于要惩罚他们的愚蠢了,哪曾想,却是这么温柔。 “我乃你二人师长,自当有责任为你们遮风挡雨,虽说,信任未及,你们遭难,我未曾查知,也是过错,你们知错当该,我之错也要罚。” 说着,李恒用戒尺敲起了自己的手心,谢莺环想阻止,被宋时倦拉住了,听着声响,谢莺环撇着脑袋,不愿看李恒的狼狈。 心里头数着,直到第五十下才停手,这时候李恒的左手已经红肿不堪,甚至泛起了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