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心如死灰
加兰茉……我竟然说了我叫加兰茉? 真的吗?我……说了吗? 我这么蠢的吗? 太过意外的话让我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呆呆看着他,“你……我……那是……额……” 我想象过无数种被他们知晓我身份的场景,譬如哥哥出现的某个时刻,红芙jiejie一行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又譬如大家都在场的某个林家宴会,被嫉恶如仇的中原人士当众揭发,叫我给个交代。 再如…… 我揣测过太多太多的情形,断没有想象过被揭晓的那日,会是如此漫不经心。 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我们走在灵山的一处小径上,和白景枫随意的斗嘴中。 一切都那么随意自然,那么突如其来。 我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怎么?想不起来了吗?”他再次问我。 不知不觉间,手心已经渐渐捏出了汗,我晕晕乎乎的,嘴里嗫嚅道:“我……” 我该怎么解释来着。 我可还没来得及想好这件事被发现的说辞啊。 他若是将我视为哥哥派来的jian细,认为我刻意接近他们,有所图谋,我又该如何解释? “呀——”头上猛的一疼。 白景枫那厮忽然伸手敲了一下我的额头。 疼得我惊呼一声后,才见他好笑地道:“哪里来的笨丫头,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 “什么?”我愣住。 “天天想着自己中毒的事,想晕脑袋了?”他竟然笑吟吟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是……是啊。” 这天儿,可真晒啊。 白景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恨恨的语气道:“我瞧着你这丫头也是被吓傻了,放心吧,会想办法给你解毒的。倒是方才跟那黑寡妇胡说八道,人家真要找你怎么办?” 我惊魂未定,迷迷糊糊地道:“她不会来找我的。” 方才不过是句客气话,她今日多半吃过饭就会走,哪里有空来找我。 倒是白景枫这家伙,脑子用什么做的? “倒也不算那么笨。”白景枫嘀咕了一句,复又没耐心地牵起我的手,说了一句:“你不是要找林修韧吗?我正巧有事找他,我带你去。” 我现在哪里有空去找那该死的林修韧,连忙拉住他,拼命摇头,“我不去找他了,我也没什么事找他,你带我去红芙jiejie那边可好?” “你找红芙干嘛?她有自己的事情忙着呢,多半在轩柯那边。” “我就是想找她。” “为何?” “在这里她待我最好最亲近,我看不见她,心里不踏实,不自在。” “呵呵,你还是小孩子么?还要整日跟着jiejie才安心踏实。”他好笑地看着我。 一边说着,一边摇头。 “反正……我要去找她。” 好说歹说,白景枫到底答应了。 比武也不看了,花灯也不看了,林修韧也不找了,我现在只想找到红芙jiejie,安抚我那颗混乱的心。 天知道,问了白景枫一大堆问题,结果一个靠谱的答案都没得到,反倒把自己搞得心慌意乱,无心娱乐。 白景枫,你可真是厉害! 据闻,灵耀山庄的林老庄主大寿未宴请东圣神教教主一事,一直惹得不少人非议。两方相距甚近,都是有头有脸的势力,传言双方自来也有些渊源的。 晚宴时,免不得人多嘴杂开始说人是非。 譬如自称来自蜀地的霍式兄妹就有人说道:“都说远亲不如近邻,灵耀山庄和东圣神教究竟是有什么矛盾,竟如今连个照面都不肯有了。” 我问白景枫:“那个东圣神教的教主是个什么人物?跟灵耀山庄关系不好吗?” 白景枫兴致不高地道:“不过是换了个领头人罢了。” 我一愣,“换了领头人?” 坐我旁边,一名自称霍欣奇的男子说道:“东圣教主无欢年龄尚轻,且行事作风越发偏激古怪,这些个名门正派认为他远离侠义之道,不屑与之来往,怕他坏了自己名声罢了。” “是吗?”我将信将疑地想着,听这姓霍的语气,似乎也不屑于名声云云。 要说侠义之道,听闻御景山庄名声也不怎么好,难道林老爷敢不请他吗? 想到这里,我忙拽了拽白景枫的衣袖,道:”你爹呢?我怎么没看到?” 白景枫皱了皱眉,似乎不大喜欢我这样随意扯到他的父亲,淡淡说道:“我爹身体抱恙,让我大哥来了。” 生病了?真的假的? “你爹应该武功很厉害吧,也会生病吗?”我忍不住问道。 若真要病得起不来床,坐在这举足轻重的位置,也不该轻易透露出来吧?那岂非很危险。 白景枫白眼一翻:“武功好跟生不生病有什么关系?” 我吐舌头,倔强道:“不是说练武能强身健体吗?难道这说法都是骗人的?” 白景枫摇摇头:“话是不假,但也不至于百毒不侵。父亲身有旧疾,由来已久。况且……”说到这里,他迟疑了起来。 我忙追问:“况且什么?” 白景枫看向我,正色道:“况且,若是练功急功近利,也容易走火入魔以致伤身的。” “白庄主是走火入魔了?”我惊呼一声。 白景枫用力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恨恨道:“我是在说你,有机会最好学学武功,不过千万不要被人误导去走什么捷径,也不要练什么邪门功夫!” 说完后,身边坐的近的二人立马“噗嗤”一声笑了,我看过去,他们又假装在喝酒吃菜。 哼,竟然敢偷偷嘲笑我! “我才不学武功呢,我干嘛要学?”我心不在焉地转头去看旁边的树,“你教我吗?我可学不会。” “那下次你再被人抓走,我也不是次次都赶得过来。”白景枫没好气地哼道。 我转过身冲他做鬼脸,不高兴道:“你还好意思说,都是因为谁,我才被抓的?” 白景枫立马不吱声了。 看来他还知道是自己的错。不过……我既已说过不计较,断不该玩笑时拿出来说的。 但是,谁让他关了我一整天呢! 这笔账要如何算?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白庄主没见着,大名鼎鼎的莫寅公子也没见着,真是无趣。 自随白景枫回来,找了半天也未找到红芙jiejie,后来才听人说,红芙jiejie到底名义上是任家的丫头,一路跟着任家老爷夫人,没空搭理我。 我只得抓住白景枫不放。 好在这家伙没规矩惯了的,不用陪着自己兄长,去会见一个个江湖人士,说些无聊虚伪的客气话,竟也没人指责他。 要说白景枫这人不懂规矩,却比我还是懂多了,该有的礼节比谁都明白。可他那股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嚣张劲儿,我却是万万不及的。 他分明也才十六七岁呀! 还有这些个江湖人,个个背后说他傲慢无礼的,却没一个敢当面发作的。 也不知是不屑于说,还是忌惮于御景山庄的yin威。 譬如今日,我瞧着他真是上下透出一股子看不起人的劲儿,参加宴会的这些人,他记住了几个?怕是一个也没记住。 就拿坐我旁边叫霍欣奇的人来说,分明大家抬头低头都能瞧见,说句闲话聊天,白景枫却只跟我应上几句,仿佛桌上的其他人都是空气一般,连眼神都没落到过他们身上。 这股子傲慢真是教我脸上臊得慌。 我心里膈应得厉害,觉得太过尴尬,就再不开口了。 话说,当初在蜀地大街上,能在第一次会面时,就被他白景枫少爷挪出高贵的眼神瞄上几眼,甚至教训几句,想来也是极大的面子了。 他终于察觉了我的沉默。 莫名其妙地拐了拐我的手,问我:“你发什么呆,脑袋又出问题了?”这话一出,我分明听见了其他人压抑的嘲笑声。 我耳朵烧红,咬牙说道:“我很好。” 白景枫不信,“那你说说,这是几?”说着,伸竟然出了两个小指头。 我向天发誓,他说这句话,我真的相信他是在关心我的病情,可他偏偏一副看傻子的眼神,让我在此凌迟一般接受众人的暗自嘲笑。 我闭了闭眼睛,咬牙道:“我很好,景枫少爷。” 他莫名奇妙地又看了我一眼,终于放下他宝贵的手,幽幽自言了一句,“明明都傻了,逞什么强。” 真是叫人火大! “白景枫少爷!”我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好好教训他的欲望,要向他说一说如何去感受一下别人脸面这件事。 刚酝酿好词句,一抬头,扶着林夫人入内的林知乐正迈步进来。 视线和她撞上的一瞬间,我登时闭上了嘴。 她今日,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记得曾经在大明若宫看过一本画册,里面形容中原女子的服饰如何华美,发饰如何精巧,那些我竟是没真正见过的。 至今来到中原,我瞧见端庄的林夫人时不曾想起它,瞧见旁的女子也不曾想起它,偏在林知乐出现于寿宴的那一刻,我看她打扮得玲珑秀丽,头饰上那般明艳夺人,忽然就想起了曾经翻过的那本画册,竟生出一股子怪异的自卑情绪来。 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大明若宫吃的用的,样样精致,为何会生出自卑心来? 忍不住偷偷去看白景枫,他再自然不过地看了那边一眼,分明没有任何失态和不同寻常,却在他视线落于林知乐身上的那一刻,叫我心头一颤,喉咙干涩。 我忍不住想到,他可觉得惊艳?可会觉得好看? 我不懂这些中原女孩儿的打扮,不了解中原女孩儿的俏美,更不懂中原少年的喜好…… 是不是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村野丫头? 转念一想,在去到大明若宫之前,我本就是村野丫头啊,又怎能与林知乐比? 他们之间的距离,可比我近多了。 我不知心口那翻涌的古怪情绪是什么,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提醒他道:“林知乐来了。” 白景枫剥了一粒花生粒塞嘴里,瞄我一眼道:“看到了。” 我也着了魔一般赶紧喝上一口茶,一边假装品味茶香,一边偷偷观察他的神态:“你不把我藏起来了么?” 他似无言以对,竟白我一眼:“为什么要藏你?”仿佛我说了一件多么无聊愚蠢的话。 这可真是叫我火上心头! “你别装傻,上次为什么关我在屋内?你以为我不知道原因么?”绕来绕去,我们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他至今没有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想,白景枫是有无数个理由这么做的。 譬如恶作剧,有时候他确实是个如此无聊之人;又或者忘记来开门了,他那般眼高于顶的,不把旁人的小事记在心里,也是常有的。 我大抵会伤心他如此不看重我,但也不至于心痛至食不下咽、夜不能眠的地步。 但凡他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以他不屑于向旁人解释作假的风格,我还是愿意相信他。 可他偏偏不那么做,而是斜斜睨了我一眼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了知乐吧?怕她见到你吃醋难过?” 他语气里的不以为意让我瞪大了眼睛,我暗生喜悦,面上又仍是质问地道:“不是吗?” 他沉吟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思考什么。 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神从未有过的飘移,似乎在躲避。 半晌,他忽然肯定地点头道:“是的,你要是觉得不高兴,我日后补偿你。”依旧是平日里那副天不怕地不的语气。 末了,立马把头转开了去,仿佛有些不自在和尴尬,自顾自又剥起了花生米。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不敢相信他真的承认了。 他是那么自由不羁的少年,竟会坦然承认自己干了这么一件毫无意义且小肚鸡肠的事情。 但他既然认了,必然假不了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真的是因为她?”我还是不敢相信。 白景枫很是敷衍地点点头,道:“对,这桩事是我处理的不好,你若是觉得委屈了,我日后补偿你。” 他再一次承认了,并说出什么补偿的话。 我眼眶一下子湿湿的,不知道是失望还是难过,是怪他愚蠢可笑,还是怪自己有眼无珠。 那个在我心目中勇敢、自由、不羁、俊朗的少年,原来竟是这幅难看的模样。 难过至极,我竟腾不出半分精力去抓着他发泄愤怒。而是摸了一把湿润的眼睛,夸张地笑道:“哎呀,我眼睛好痛,好像进沙子了。” 白景枫歪着头一眨不眨地看我,眼神复杂,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我唯一不知道的是,这一幕落在了林知乐的眼里,又变成了另一番意味。 那天晚上,我偷偷把白景枫送的小马埋进了门口的小树下。 小马上还被穿上了漂亮的绣花马鞍子,那是我后来托红芙jiejie去林家要来的布料,据说是林夫人做衣服剩下的边角,十分漂亮精致,把小马身上的针眼子全给遮住了。 如今,我却再不想要这小马了。 再见吧,小马! 再见吧,那个月夜下骑马而来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