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不如浮萍

    在路边一家不起眼的文具店里将书包里的那些账本复印好一份之后把原件装进一个大信封，艾草这才下定决心往邮政局门口走了过去。当她拿着封好的大信封走到邮政局门口的时候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脚步也变得有些迟疑。沉吟了一下，艾草干脆将书包里的复印件也掏了出来装进另外一个信封。左手提起圆珠笔，在两个信封上各自歪歪扭扭地写下澳南镇派出所所长刘业海和李伟文的名字，交了邮资之后艾草就甩手而去。

    作为一个公民，她尽到了举报的义务。作为一个要保护自己家人的蚁民，她也只能做到这一点了。至于收到举报材料之后刘业海和李伟文会不会采取措施，那就不是艾草一个小小蚁民能够左右的事情了。其实，还有一个困扰艾草的问题就是刘业海和李伟文会怎么处理这些举报材料。

    十五岁的艾草有十二年的时间是在澳南镇上度过的，对于高层建筑国家机构她并不了解。这个时候的艾草看来，不管是刘业海还是李伟文，都是警察，反正都是以保护人民生命财产为使命的警察，只有分工不同。有点类似于黑猫白猫的区别，只要能够把王致富那个老王八给拉下马，那就是好猫。

    在她眼里看来，李伟文还算正直，值得信任，所以她把账本的原件寄给了李伟文。可是为什么还要把复印件寄给刘业海这个问题，艾草似乎没有多加考虑。刘业海是她认识的为数不多的警察之一，而且这个中年男人好像还是站在她这一边的。给刘业海寄复印件会不会多此一举，艾草也没有怎么考虑，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她骨子里似乎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信任李伟文。

    汽车徐徐开动，艾草紧紧地搂住怀里的书包，瞪圆双眼望着倒退着从车窗旁经过的绿树野草和颇有乡镇特色的三轮两轮摩托车队伍，当然，还有车轮扬起的滚滚尘土。与艾小花眼里的哀伤很不相同的是艾草童鞋眼里的只有如释重负，尽管母女俩前往阅州之路荆棘满布，可是离开这个地方却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轻松。艾草不由得无声苦笑，看来她的确不适合阅读‘我童年遗失的地方’以及乡愁乡思之类的文章。她没有故乡，起码艾草知道王家村不是她的故乡。

    有人曾比喻过，说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就好像是无根的浮萍。当时艾草很鄙夷地哂笑一声，反驳说她是一朵蒲公英，飘到哪里，哪里就是她的故乡，哪里就是她的根。可是现在的艾草却无法给予对方一个鄙视的眼神，因为她突然发现她不仅是一朵蒲公英，而且还是一朵在风中飘零的蒲公英……距离落地生根似乎遥远得很。

    长途汽车的味道总是那样的令人难以忍受，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艾小花就开始胸闷呕吐了，接着就是一阵接一阵的翻江倒海般的作呕，直接把头一天晚上仅剩的为数不多的残羹剩饭都吐得一干二净，最后就是差点把胆汁都给呕出来了。

    这一下艾草连冥想的空间都被艾小花给剥夺了，更不要说跟人争辩故乡和蒲公英之间的辩证唯物关系的时间了。她一手轻拍艾小花的后背，一手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一边轻声安抚吐得像条死狗的老妈，一边做好随时收拾战场的准备。

    周围有人皱眉，有人掩鼻，有人主动提供药油，可一切都无法阻止弱不禁风的艾小花同志以惊雷般的声音炸响车内干呕队伍的第一炮。有了第一声就不会没有第二声，有了一个人接着就有了第二个人的干呕声。到了最后，车上的乘务员干脆人手一个黑色塑料袋子的发了下去，免得来回奔波。

    汽车还在摇摇晃晃地往目的地阅州市汽车总站赶去，而车内的乘客却像是感染了某种呕吐病毒，一个接一个地掩着口鼻却止不住地哇哇干呕。在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中艾小花这个领唱者的身份渐渐地被后来者所取代，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跟被拍死在沙滩上差不多的艾小花到了最后只得昏昏沉沉地靠着艾草瘦弱的肩膀神志不清地苦苦支撑着。

    原来呕吐是会传染的！皱着眉头暗自发愁的艾草突然发现在担忧她老妈这样的身体状况是否能够撑到阅州市的同时还有一些意外地收获。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淌着，当长途客车到达阅州市汽车总站的时候艾草还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再一次感叹车窗外的空气是多么的清新可爱。尽管阅州市的天空没有澳南镇或者王家村天空那样的蔚蓝，尽管阅州市到处可见的都是水泥森林，尽管阅州市到处弥漫着汽车尾气工厂废气，可是一脚跨出车门，远离车内臭不可闻的酸腐味道时，艾草还是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不是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而是里面的日子实在太难熬。

    背起为数不多的行囊，艾草扶着脚步不稳的艾小花在车站洗手间门外找到一个水龙头。艾草洗干净毛巾细心地替她老妈洗脸擦手，对艾小花左手腕上的伤口包扎处更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

    精疲力竭的艾小花看着忙前忙后的艾草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可是在女儿面前她却总是只能扮演一个被照顾的角色，而这个角色似乎已经延续了不少个年头了。年头似乎久远到了让脆弱的艾小花已经习惯了被女儿呵护的感觉，好像也没有什么违和感。

    一阵漱口洗脸之后再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艾小花终于感觉到她似乎从地狱回到了人间。终于缓过一口气的艾小花无力地拉着艾草瘦小的手儿，有些心疼，又有些自责。

    “草儿，我们现在该去哪？”

    艾小花重回人间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又把她自己给扔回地狱了，或者该说是人间炼狱更合适点。看着人来人往的车站，感觉自己就是一棵浮萍的艾小花实在发愁。母女俩两手空空的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连一个落脚点都没有的她们甚至连浮萍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