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观水楼上
生死簿,世人都以为是一本厚得没法想象,纸上文字犹如蝇头般细密,洋洋洒洒记述所有人生平过往,从出生到魂归,连同时刻在内,丝毫不差的大书。 可事实并非如此,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文海再无垠,终究有说不明道不尽的时候。 只有亲眼所见,才能知晓故事主人公,悲欢离合的哭笑,到底是有几分情意。 如中年为人父母,见到孩子的第一面,颤颤巍巍伸手去接,若不写眼神,一些细微举动,谁能知道是十分开心,还是夹杂了一丝忧愁,不知养不养得活,养不养得好,又或是根本没想过传宗接代,所以哪怕抱着哭啼不停的婴儿,看似美满,实则心生厌恶? 只用文字,就这么一个小小时刻,要几个字? 所以生死簿,从来不是一本书。 是一条大河,不知从何而起,又不知终将去到何处,连遂古能人都无法探究。 有人站在河畔,就像身处一座大得没有边际的电影院,同时看亿万精彩纷呈、平平淡淡的故事上演。 比起白五经理和黑袍老孟一同负责的梦境部门,此处风光,浩瀚何止百倍! 时间久远一些的,就离着看客远,好像是几十年前,还在用胶卷播放,用一面刷得偏灰的土墙,播放着模糊画面。 时间稍近一些的,那就是现下所谓的蓝光外带3D眼睛版本了。 酆都最中心处,唯有身担职责的鬼差才能踏足, 那最中心的最中心,自然就只有最高位的鬼差能去。 不多,四手之数以内。 当然,不算那些从别处来,强行闯进其中的家伙。 阳间的城市,高楼大厦,往往是越往郊外走,楼房越是老旧低矮,中心才是摩天大楼林立。 可酆都有小小差别,城市中心虽然也有高楼大厦,但这些高楼,很有规律环绕坐落,好似在拱卫中间的一栋小楼。 今日有十位面目威严的男子,同时来到小楼之内。 然后他们又通过小楼内一处原本暗淡无光,催动后又宝气莹莹的石门,去往别处。 这石门不加修饰,实际大有来历。 当年某只天生石猴,强闯入地府过后,这边最高位的几位就一起写了一部玉书,直达天听。 好歹是三界之一,所以措辞比较......有趣。 先说了一下地府的遭遇,再不着痕迹,说些地府的难处,不是不想拦,而是拦不住,或者说是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来拦,这怪不得他们玩忽职守。 看人家出山才几年,一身宝甲,一柄神兵,一身道法来头更是不小,咱这边生死簿根本就不能拿来打打杀杀,出名一点的法器,能用来比划比划的,就只有一只判官笔,加两根祖宗勾魂锁,别的还有什么?所以希望上头别责怪,哪怕是责怪,也责怪得轻一些,毕竟刚被外人收拾过,再被自家人收拾一番,面子里子真的说不过去了。 其实就是在卖惨,变着法和天上讨要些宝贝呢。 于是不久后,酆都就有了这道“天上地下共凿一,北玄不入镇东西”的大门。 当时共呈玉书的几位,面面相觑,觉得是不是卖惨太过了,真就只给一道无坚不摧的大门? 说小气吧,这门世间唯二,说不小气吧,这还不算小气? 进入门后,便是河畔,河畔又有一座观水楼,很高,最高处有十把座椅。 今日前来的其中一位,过门抬眼便看见河中最新风光,当即叹气一声。 “我说哥几个,以前就算了,来这边商谈事情也没什么,如今再来,不觉得背后发凉吗?” 实在是太惨了,看那人间,比看炼狱还要惨。 惨得他们这些看惯了生离死别的老家伙,都要直皱眉。 有几位因为他的话稍稍顿步,然后面色如常,淡定走上观水楼,没有多说什么。 十座皆满,那位得名于五岳之首的男子,才开口说道:“我们不仅要看,要多看,看清楚些。” 此话一出,此间氛围就是一变,好几位开始互换眼神。 他们都以为今日登楼,是来商量关于如何解决那位菩萨最近规矩之外的出手来着,但眼下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一位僧人,从十八狱最深处开始,层层往上,施展神通度化了无数在生死簿中,有罪却不至于大恶的受罚幽魂。 这种举动,是会消耗他自身修为的,哪怕越到后面,恶越小,所需修为也越少,但僧人一旦走过全部十八狱,他也会变得孱弱许多。 就像一个身强体壮的普通人,得了感冒的一两周,总是体弱无力,昏昏欲睡。 换在僧人身上,可就不是一两周,而是数年甚至无数年。 因为十八狱只是统称,其中又细分出来无数小狱,就像一座大牢,会分出许多牢房,而每间牢房的刑罚都不同。 想要走遍所有角落,就算是鬼差都难以在段段时间内做到,而那位僧人的脚程已经过半。 司长轮回那位,首先开口问道:“今日我们不谈那位菩萨?”
最先说话的男子,则是一语道破对方心思,也是在座大部分的真实想法。 “谈他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拦不住,那就拦不住。” 在座大多眼神一松。倒不是真拦不住,只需要半道石门就够了,可关键看他们想不想拦。 实际上,若不是他们有令下传,那位天下太平,就会敕令无数阴兵,层层堵截僧人,哪怕不能彻底拦下,但是对方耗费的功夫,起码番数倍。 一面色黝黑,额前生有弯月的男子开口,正气浩然。 “菩萨必是有他自己的思量,我等只能在规则之内行事,不得圆满,但所谓网开一面,又不是身在此位,便事事逾矩不得半点,如此一来,身往高位,却心河日下,与天地同朽真就是不停朽坏下去了。” 此话等同于对近日以来的十八狱变化盖棺定论,在座皆无异议。 真要追究,僧人所过之处,只是化去了那些鬼魂的业障,但十殿却没有多出一个违背天时,提前轮回的鬼魂,一个都没有。 这事反而对当下这十位阎王来说,才是真正不觉得为难的地方,于是更心安理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位面色威严,却带着和善气息的男子,笑言道:“若是我们真执意阻拦那位,恐怕就不只是后背发凉,而是脖子发凉了。” 这又是一个典故,而造就这个典故的人,如今就在十八狱中,但并非受罚。 有打趣之语,沉重气氛倒是缓和几分。 于是有位问道:“那我们今日来此,到底是做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做?” 他们十位,共事多年,对彼此心中想法,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是互相知根知底,所以是自问。 先是一位看向楼外河水,然后其余的视线,就一同看过去,好似是在看河水,又好像看到了更远处。 一位缓缓道:“菩萨与那些英灵有所谋划,想来是因为这些事,那我们呢,能做什么?” 有回答语:“太远,难寻,恐怕来不及。” 又有回答:“早有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于是有戏言,“将在外?好像是自降身份了些,不过眼下时局看来,我们倒也勉强当得起这个说法,可兵马何在?” 一位阎罗起身,拍栏而立。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不如先斩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