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寻
兰施身着一件白衫裙,肩上随意搭了一条红帔帛,鬓发略有散乱。 她姿态寥落地立在萧索的秋风中,细碎的发丝随风摆动,瞧见柳朝走过来,碧蓝的眸子浸上一片悲戚。 “朝,”兰施忙一把抱住柳朝,眼眶的泪水汹涌了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我等不了了……兰施……等不了了……” 柳朝用力抱了回去,眼圈红肿,诚然是哭得不成样子了。 “那就不要等了,朝。” 兰施当即扶住她的肩膀,幽深的蓝眸凝视着她,并替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去找他吧……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我不想让你如我一般后悔。” “朝,你比我勇敢。”她笑着,眼泪忍不住从眼角滑了出来,“去找他吧……我帮你。” 柳朝抬眸,眼中有一丝茫然,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朝,你知道吗,他死了。他的首级,如今还挂在城墙上——只要我一出城门就能看到。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看着心爱的人被斩首,却只能装作无动于衷;看着他的尸身被弃掷荒野,被野狗啃食,也不能为他入殓……只能这么远远看着……” 柳朝闻言心头一颤,“你与安道远……” 剩下半句话哽在喉咙。 “是啊,她们说的没错,我不过是世人眼中低贱的胡姬罢了,又算得了什么呢?”兰施微微合目,旋即睁开,眼睫沾上冰冷的寒霜,“他对我的疼惜不过是怜悯与施舍罢了,是我兀自沉沦,还奢望他能回头,如此想来,也是我自己活该……” 她呼出一口浊气,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牌标,冲柳朝垂眸笑了笑:“可你不一样,你与他彼此牵挂着,你还能去找他——去洛城看看吧,或许还有机会……” 说着,将牌标放于她手中,“你拿着这个,前面的客栈自会有人来接应你,到了洛城千万小心,保护好自己。” 柳朝看了一眼手中的牌标,莫明一阵心慌。 她总觉得,此次与兰施一别,以后怕是再难相见了。 于是,她慌忙冲着那抹即将离开的背影大喊了一句: “兰施,你要去哪?” “朝,我要真正离开这了,离开这个伤心地,回去我的故乡,那里的大漠可以埋葬我,我想带他一起。” 茫茫夜色中,兰施没有回头,她平静的声音融入黑夜,直至远去。 柳朝呆愣愣地站着,望着远处一片漆黑,心中像是无根的蜉蝣,想抓住却抓不住,飘飘无依,遁入空茫。 他们都要离她而去了吗? 她紧了紧手中的标牌,竟是再流不出眼泪。 她笑着,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没事,他还在等她,不是吗? …… 翠心看着自家娘子面上的笑容,心中的不安感反而在不断扩大。 “娘子,”翠心试探性地问道,“你没事吧?” “嗯,”柳朝笑着回道,“我没事了,已经想通了。” “娘子既然想通了,翠心便放心了。”翠心压了压微蹙的眉梢,跟着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沈府的车马便在前方的客栈停了下来,打算在此休息一晚。 众人见柳朝的精神转好,都不禁放了心,加之柳小夫人的肚子有了些动静,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转移到那边去了,对柳朝也没再刻意盯着。 这也恰好给了柳朝一个出走的契机。 深夜,柳朝突然声称身体不舒服,让翠心去马车内取些安神药来。翠心自然不疑有他,二话不说就出门取药去了。 谁知半路听说柳小夫人将要临盆,还没等她把药送到就被人拉过去帮忙了,眼下的药便只好交代小厮帮忙捎带。 而柳朝这边,早早就收拾了一些细软,按照兰施交代的与那边车夫接应,一上车,就马不停蹄地往洛城赶,两天两夜没得停歇,眼看离洛城也不远了。 也就在柳朝离开的当晚,柳小夫人在产婆与一干人的协助下成功诞下麟儿。 大伙儿欣喜之余,才慢慢意识到柳朝的失踪,沈氏夫妇自然是急得不得了,连忙叫上家丁府卫去追,奈何去日已久,早就不知所踪。 柳朝到达洛城的当天,乌云翻滚,白日沉沉。 她辞谢了不愿再向前的车夫,孤身进了城。 如今的洛城早已不复往日的繁华热闹,喧嚣落尽,只剩下黑云压城的摧颓。商坊紧闭,来来往往是逃难的百姓,推搡叫骂不断,更有甚者,为散落在地的物什挣得你死我活,耳边还能听到走失孩童的啼哭。 脚步乱,人影乱,人言乱,街道更乱,一切都被一场硝烟搅得稀乱。 但是,这还只是战争的前夕啊。 柳朝逆着人流向前,心中一片荒芜。
一声声哭喊,一次次碰撞,持续碾磨着柳朝仅剩的一点精神支撑。 昔日那些充满生机的叫卖声成了一片片哀鸿,叛军一路势如破竹,不需多久,怕是洛城也难以守住了。 洛城陷落之日,便是叛军直捣黄龙之时。 “月书!” 正当柳朝凄惶之际,一只手从背后拍了拍她,回身一双焦急的眸子落入她眼底。 身后的男子在看到柳朝容貌的一瞬,整个人便垮了下来,满眼的失落,只道:“抱歉,错把姑娘认成拙荆,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莫怪。” 望着男子寂寥的背影,柳朝恍惚了好久。 “娇儿,我的娇儿……” 没等她再度反应,只觉整个人被拉了过去,一个老妇人激动的声音从耳边乍然响起,转而又变得颤抖,“不是……不是我的娇儿……” 老妇陡然放开了她,跌跌撞撞地走开了,依旧还能听到她那断断续续的哭喊: “我的娇儿啊……你在哪……在哪啊……” 柳朝袖中的手指动了动,胸口突然闷得厉害,胃里的气血又开始翻涌。 腹下莫名发烫,她当即蹲下身,猛地干呕了起来。 “让开!不想死的都让开!” 一匹烈马横冲直撞,应声而来。惊乱了人群,向两侧散去。 柳朝听到sao动,想起身让道,但腹下的疼痛愈加猛烈,牵动着整个神经,令她抱腹一旁动弹不得。 一声急急勒马,在踩到柳朝的那一刻,及时刹住,骂语就劈头盖脸地打来: “哪家的娘子,是出门不长眼吗?!” 柳朝微微昂起头,明晃晃的铁蹄从眼前掠过,踢踏声震耳欲聋。 “小爷问你话呢,哑巴了?” 头顶的语气极其恶劣,伴着颇有节奏的马蹄响,来人“吁”了一声,翻身下马,一双云纹皂靴立在了她眼前。 须臾间,周遭吵杂了起来,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 柳朝喉头滑了滑,背后莫名冒起了冷汗,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来人气急,抓起缰绳想吓吓她,没想到刚挥起一个囵,眼前的女子就倒在了地上,昏死过去。 那人登时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