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汪烨回到正嘉大厦位于地下二层的停车场,坐进驾驶室,从一侧的置物盒里拿出烟盒,三年前,为了配合谭凝的备孕计划,他克制自己,戒了烟。车上一直备着烟是社交需要。他喜欢坐在车上思考问题,逼促的空间给了他独特的安全感,帮助他释放疲惫和酝酿思路。这种时候,他习惯性拿一根烟在手指间揉捏。 他记忆力不算差,思来想去,真没印象谭凝曾告诉过他要去练搏击格斗的事情。他倒是记得谭凝说过,不喜欢男人身上有大块凸起的肌rou线条,硬梆梆的像机器人,她怎么会跑去练这种长肌rou的东西? 在汪烨眼中,把女人大致分为两种——麻烦的和不麻烦的。瑜伽馆的女孩子有点麻烦,但直觉告诉他,她应该知道点什么,汪烨推开车门,一根被搓烂的烟草屑从指肚中落在车门下的水泥地上,洒得七零八落。他又返回八楼。 汪烨若有心从女人那里得到点什么,有的是办法,他请女孩吃晚饭,苏市鼎鼎有名的私房菜,开了瓶盛名在外的好酒。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女孩双颊飞红,她告诉汪烨,谭凝去练格斗是因为有人跟踪她,练格斗好有个防身技能。 跟踪?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近半年吧,反正她差不多半年前就转去练格斗了。 什么人会跟踪谭凝?谭凝今年多大?汪烨在心里算计,33或34?时间对于女人的残忍是从头发开始的,它们从弹润活力变得干枯、断裂、最后脱落,像秋天从银杏树枝上剥脱的黄叶,最终落入泥土,等待自己的衰竭死亡。谭凝脱了衣服不再有年轻女人紧实饱满的皮肤,如星辰般水漾波光的瞳仁变成死水一潭,从中倾泻出哀怨的风景。可他也不否认,只要精心打扮,她仍旧算是个漂亮得体的女人,有属于她这个年龄独特的魅力,尤其谭凝身上还有一种令人难以抵抗的气息。 他想起自己与谭凝的开始也缘于一次跟踪。 六年前,他撞上谭凝,折腾到半夜后,她在医院的观察室里睡着了,他却睡不着,目光落在谭凝的脸上,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被面前的女人吸走了。天刚亮,他去买了早餐,回来后却不见她的身影。 前一天夜里,他趁谭凝睡觉时,偷偷看过她的包,一只棕色皮夹里数张红钞票和几张零钱,身份证一张,他拍了照片,他本还想用谭凝的手机拨打自己的电话,手机屏碎了,还是那种几乎停产的型号,并且加了密,他没能留下对方号码。 第二天,他让人查出谭凝的身份信息,发现她原来是江城人。并查出对方身份证在苏市一间快捷酒店的入住信息。汪烨对苏市大大小小的酒店太熟悉,那家店开在老城区,又破又旧,唯一使它硬撑着没倒闭的优势是——便宜。 汪烨来到酒店,不费力就得到谭凝的房号。 谭凝住三楼,汪烨在她门外刚站定,就看见从不同房间里走出些住店的客人,皆用打量的眼光盯着他看,他站在满是霉斑和脱落着壁纸的狭窄走廊里,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笔挺的西装外面套着风衣,皮鞋亮可照镜。他唬着眼瞪他们,并没能吓退旁人。汪烨转回脸,敛着面孔,等人走了,才去敲门。半晌,屋子里才有了点动静,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门打开一条缝,露出谭凝半个身体。 四目相对,她并没有对汪烨的出现感到意外。 “你脸色不好,哪里不舒服吗?”汪烨微微蹙眉,他预备好要对她卖弄迷人的笑脸,看见对方的模样,一时竟给忘了。 谭凝的唇抿成一条线,她的脸没有血色,原本该是健康的小麦色肌肤看起来既黄又枯,两只大而深的眼睛,像一汪望不见底的潭。 “你有什么事?”她轻轻舒了口气,好像说话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 “你的手机……”汪烨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手机,那晚他撞碎了她的手机。
“不用了。”谭凝没再多看他一眼,关上了房门。 汪烨后来没能敲开谭凝的房门。 他收买了前台的人,留意谭凝的行踪,以确保一旦她出门或退房都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那几天,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谭凝,她身体究竟哪里不舒服?她一个外地人、几乎是身无分文,住在苏市落魄的旅馆闭门不出,是为的什么?她有男朋友吗?她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汪烨推掉一切不必要的社交活动,专心等在酒店门口,像一个守着树桩的虔诚农夫。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谭凝推开旅店的陈旧铜色推拉门,她穿一件与初冬季节不相衬的米色薄风衣,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孤身走在老城区狭窄的人行道上,偶有骑着单车和电动车的人匆匆擦着她的胳膊而过。汪烨缓着步子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回头查看车况,好几次想骂人。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在寒冷的傍晚街头跟踪一个女人,难道只因这女人对自己爱搭不理? 白昼交替,路灯点亮,喇叭声此起彼伏,正是一天中城市路况最紧张的时候,信号灯忙着眨眼,千万条腿在人行道上穿行,汪烨站在离人群三米远的地方,眼睛始终盯着站在人群前方的谭凝,对方在等对街的信号灯变成绿色。 谭凝从静止的人群中迈出步伐时,并没引起其他路人的注意,可汪烨立刻察觉了,他跨步急速奔跑,撞开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猛地伸手将蹿进车流中的谭凝拽住,扳过她的身体大声质问:“你瞎了!”谭凝不回答,甚至别过脸不看他,汪烨两只手死死掐住谭凝的手臂,还欲发火,但手一下松下来,他瞥见谭凝眼神中的光灭了,细小的胳膊在他的手掌中像抽了筋的虾,一点点软下去,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