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天人之辩
天公作美，棋剑书大会如火如茶！ 棋庄的第二轮，那帮如狼似虎的棋庄弟子让人吃尽苦头，强度比想象中要大得多，比赛到了第三轮，就只剩下了二十余人。 一直藏头藏尾的棋庄庄主，看来不像传说中的不讲道理，一个巴掌打下来，也还是会赏一颗甜枣，第三轮比赛只摆出了一盘残局，让剩余的参赛者观摩学习，不作为考核的依据。 所有人直接进入下一轮比赛。 这没办法，再来一轮，棋庄就要提前完赛了！ 据说这是澹台庄主自己摆出的残局，却也没有强求，直言有兴趣的可以留下，没兴趣的可以离开，自己找地方修行，应对接下来的比赛，或是去书庄，看一场曲水流觞。 杨辰对残局不感兴趣，他所追求的围棋之道，从来都是先手无敌。 若是开局不能取得优势，就不用去想后边的事情了，慢刀子割rou，好是好，不过他不喜欢拖泥带水的感觉。 杨辰没有直接回东院，也没跟蛤蟆脸去书庄凑热闹，让他去听人讲圣贤道理，谁都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听着听着就跳起来拔刀砍人，青衫老人的大道理，就已经够他受得了！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在棋庄找个地方修行。 此时，棋庄已经人去楼空，而且天地灵气充沛，正好可以用来修习气海五字诀，在武斗回合开始之前，最好能够尽快提升到神魄境，否则，后面的比赛会更加艰难。 一时间，棋庄死气沉沉，而书庄却是高朋满座，谈笑风生。 两位中神洲来客被奉为座上宾，无疑给这帮读书人下了剂猛药，尤其是裴颜的身份暴露之后，那些书庄的参赛者斗志高昂，激动万分，发誓要好好表现，争得对方的青睐。 这可是太学院大先生啊！ 他们这帮年轻人，多是饱读圣贤书，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故而对权势滔天的七珠亲王没有太多感觉，而年少成名的太学院大先生，则是年轻一辈的楷模，让人打心眼里佩服。 无论是上山人，还是山下人，若是被他看中，以后能够进入太学院，那就真是不虚此行了。 李元溪、裴颜身份显赫，却也并没有喧宾夺主，只是以旁观者的姿态，落座于两侧的偏位。 参与此次论道的共有两百多人，旁观者更是达到了数千人之多。 除了山庄的弟子和客卿，棋庄的参赛者，还有常年隐居风流名士，其中最有名的，当属玄学宗师范右庭和书法大家王楷之。 前者是“乔白米范”四大玄学宗师之首，在琳琅阁大学士苏衍尚未坐镇书院之前，叱咤学术界三十余年，无人出其左右，尤其是天人说和名实论，对后世影响深远。 后者亦是响当当的人物，不仅写的一手好字，修为更是了得，据说曾与圣人争夺儒道气运，可惜最终棋差一招，输给了那位年轻人，否则，说不得“书圣”这个天大头衔，就得易主。 两人已归隐多年，再无踪迹。 今日，两人作为老庄主的至交好友，联袂出席云泽山庄的棋剑书大会，书法大家王楷之亲自提笔写下了“天人之辩”四个大字，气势雄壮，像是一幅精心雕刻匾额，挂在中央位置。 盖玉树火急火燎的赶到书庄之后，发现场内已经坐满了人，就只好找了个偏僻的角落，酒水免费，难怪人多！ 他来这儿的目的，自然不必多说，凑热闹还不是凑个人多吗？ 人多不就是为了一饱眼福吗？ 要是能浑水摸鱼趁机揩个油什么的，那就更好了。 参与辩论之人坐在内围，旁观者在外侧一层一层包裹起来，井然有序，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多是神情肃穆。 盖玉树的视线快速扫视，有条不紊的寻找全场最靓丽的风景线，有穿粉裙的可爱少女，有冬笋楼的美艳妇人，还有统一着装的山庄女弟子，那时不时弯腰给人添加酒时的模样，比皇宫里的丫鬟婢女还要俊俏，乖巧而不失灵气...... 姓杨的不来，真是遭报应了！ 葛玉树的眼角余光中，那位年逾古稀的老者正在提纲挈领，三缕长须飘飘，气质儒雅，看上去是位世外高人。 “天有天之道，天之道在于始万物，人有人之道，人之道在于成万物......天人之道，在于合二为一。” 玄学宗师范右庭说完之后，老庄主接着说道：“若是能够做到天人合一，自然是最好，但若是做不到，又必须要选择的时候，我想知道你们会如何选择，是天道，还是人道？” “这就是此次的论题，诸位畅所欲言，无需拘束！” 老庄主话音刚落，就有人起身说道：“天地灵气，乃至世间万物，皆是上天所赐，大丈夫安身处世，需承天道而行，违逆者，必将遭受天罚，堕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这话说的并无道理，而且观点明确，年轻人声音洪亮，气势勃发，不少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也有不少人轻轻摇头。 老庄主坐在前方，并位做任何点评。 一个身材瘦弱的年轻男子应声作答：“自天地开辟以来，有洪荒猛兽，远古魔禽，延续有数万年之久，力量和体魄数倍于人类。可时至今日，先辈们已将其逐入蛮荒世界，完成了一件又一件难以想象的壮举，为何？修行界订立了诸多规矩，又是为何？” 年轻人旁征博引，不断论述自己的观点，节奏掌控的恰到好处，说起话来慷慨豪迈，与瘦弱的身形形成鲜明对比。 最后自问自答：“天下之事，首在人为！” 老庄主笑而不语，熟练的掌控着场内氛围，同时悄然落笔，顺势写下了年轻人的名字，曹胤。 一上来就各持己见，针尖对麦芒，着实让人耳目一新。 自从范大宗师的天人说被人们接纳以后，“天人合一”的说法广为流传，长达三十年之久，甚至可能更久，因为这个说法实在是无可挑剔，也很难被打破，总之，怎么说都合情合理，每次遇到这方面的论题，往“天人合一”的方向靠，准没错。 这一届棋剑书大会，确实精彩！ 唇枪舌战，往往比真刀真枪更有意思，会场很快变得火热起来。 人数最多的书庄，果然是卧虎藏龙的好地方，比赛到了第三轮，那些名气不小的才子佳人们才逐渐浮出水面。 凤凰台的陈公子引经据典，极力推崇天道。 洛河小才女苏珊珊，以诗词唱和形式作答，惹得全场拍手叫好，不少人断言，称学识不输云洲才女，至于样貌？ 反正很多年轻俊彦今夜无眠了！ “天道、人道，承载着各自的气数，像是诸子百家，各有各的道理，初玄五境的修行者，也各有各的依仗，没有高下之分。天道也好，人道也罢，只在顺势而为！”这位俊美男子笑容和煦。 看那帮年轻女子的眼神，就知道对方是柳家的大公子。 果然是长相俊美，又很有见地，不知道等他赢了棋剑书大会之后，有多少姑娘等着自荐枕席呢？ 柳千一发带扬起，做出了最后的盖棺定论，“人生在世，不可不知命，不可不借势！” 裴颜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缓缓说道：“人之本性，趋利避害，顺天命，借人势，倒也不能算是错，不过所乘之势，需合乎情，合乎礼，合乎自己的内心。” 全场哗然，太学院大先生终于发话了！ 柳家雏凤，果然见识过人，连太学院大先生都认可他的观点，不少人跟着附和，不管听没听懂，说的有没有道理，无关紧要，只要能混个脸熟，那就是自己鞋板子下面沾了狗屎了。 ...... 一个皮肤微黑的女子也跟着站了起来，仰头灌了烈酒，朗声问道：“大先生也认为，人生在世，应当顺应天命，乘势而为吗？” 一道道匪夷所思的眼神望了过去，难道不是吗？ 裴颜愣了愣，然后望向角落里清秀女子，不知如何作答。 那女子泰然自若，缓缓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泉水只会不断的往地处流，草木只会生长在向阳的地方，鱼虾只会在清澈的湖泊中出现，可是为什么，我看到的却不是这样？”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看到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这话问的，别人没法回答。 书庄的参赛者们心中惊叹，不愧是能够提起大墨春秋的奇女子！ 江山秀停顿了片刻，继续发问，剑指太学院大生。 “我家屋后有一颗老槐树，越是背阴的地方，越是茂密，黄庐大瀑布水倒着流向高处，那些污浊的水洼里，鱼虾的生命力最是旺盛，大先生可否告诉我，这是为何？” 裴颜默然，不知如何作答。不少人听的是直翻白眼，感情对方是一点规矩也不懂，就跑来论道来了？ 何为论道？ 正所谓道中有道，玄之又玄，与人坐而论道，就是要说别人听不懂，又觉得很有道理的话，道可道，非常道，给人如坠云海的微妙感觉，不失风雅，也不失君子气度。 若是别人听懂了，可以跟着附和两句，听不懂，谁管你？ 哪有像她这样，以为跟人唠家常呢？还我家屋后的老槐树，那我家还有条土狗小毛驴，也要告诉你吗？ 腹诽归腹诽，却无一人直言反驳，裴颜还站在那儿呢！ 这个时候抢着出风头，万一没说好，落下不好的印象，得不偿失，所以就算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姑娘，也得等到大先生提出观点之后，再做顺水推舟的事情。 顺势而为，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可只听她又说：“大先生，你知道一颗铜板能买几个馒头吗？本来只能买一个，可是我偏偏要买两个。你知道普通人能够修行的几率有多大吗？可我偏偏就要成为修行者。你知道一笔可以写出多少个字吗？如果我够努力，可以写出无数个字。” 自问自答，这方天地都只是沦为看客！ 老庄主坐在高处，忍俊不禁，瞥了眼眉头紧皱的大学院大先生，又一次望向角落的清秀女子，想起了她之前写过的文章。 那张黝黑的脸庞下，似乎是在说着：“老天爷，你给我安排的命运，我信则有，不信，你也拿我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