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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凶

    许冬知自病床上苏醒时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尼尔斯本人不讨喜,又或许是这段时间有太多的事情要忙,许冬知醒来的时候并未看到守床的人。他张开眼看到的是依旧暗沉的天花板和面目狰狞的兽头,身上的狐皮毯子暖和得叫人困倦,而后慢慢穿过困意而来的疼痛让他险些叫出了声。

    这种疼痛让他几乎难以仔细感受自己是否有发烧。许冬知用手试着探了探额头,胆战心惊地确认自己的手掌温度更高后,才慢慢地放下手,把头蒙进被子里,歇斯底里地“啊”了一声。

    伤势并不会因此好转。

    腿上的伤并没有肿胀流脓,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世界已经算是万幸,但要彻底好恐怕还是要些时间。

    许冬知扶着墙靠单腿慢慢站了起来。

    似乎是听见了房间内的响动,屋外有人敲门。许冬知下意识地认为是卡琳,迟疑片刻未开口,门外便传来了格雷的声音。

    “尼尔斯少爷?您醒了吗?”

    许冬知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卡琳在门外吗?”

    “卡琳在希尔德小姐那里服侍,需要叫她过来吗?”

    “希尔德?”

    “希尔德小姐受了一些伤,但是没什么大碍,阿尔弗雷德少爷命卡琳去服侍希尔德小姐几天。”

    “把她叫过来吧。”许冬知说,“还有那位教使也一起。”

    “您指的是弗兰德教使大人?”

    “……”

    “尼尔斯少爷?”

    “算了,就叫卡琳来就行了。”许冬知闭了闭眼,“万一是我弄错了呢。”

    格雷没有追问,一如既往安静地退了下去。许冬知环顾四周,拖着条伤腿,到桌边把铜质的烛台拿了下来,藏在床脚以防万一,又试了试自己的神谕,确定能正常动用,才坐回了床上,屏气凝神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不一会儿他便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但依旧只有一个人的。

    “非常抱歉尼尔斯少爷。”格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阿特勒少爷已经带着卡琳出门了,似乎是有老爷的消息了。”

    “威——父亲还没有找到吗?”

    “夫人和少爷们正在努力。”

    许冬知伸手碰了碰自己被绑了绷带的腿,沉吟半晌道:“山那边已经找过了吗?”

    “村民的住宅已经找过了,但是更北些的未开拓地还没有。”格雷说,“祭司大人的手下回报,村里的人数也对不上,有相当一部分男丁也不见了踪影。”

    “问过村里的妇孺了吗?”

    “她们都说不清楚。但是祭祀大人似乎并不太相信,所以换了别的询问方法。”

    “别的询问方法是——”

    “夫人交代过,在您醒后就快些进行洗净的仪式。”格雷说,“洗浴已经准备好了,请您移步。”

    格雷打断得过于突兀,让许冬知连怀疑的过程都省去了。

    可清楚了又能怎么样,他还能去祭司那里救人不成。许冬知识时务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道:“我腿伤还没好,洗浴就不去了。”

    “非常抱歉尼尔斯少爷,这是贵族离岛必要的仪式。而且仪式只需要您坐在坐台上,脚底触碰到象征威尔神的水,全身沐浴在教会送的蜡烛的烛光中即可。”

    谁还真稀罕这个姓氏啊。

    许冬知在内心抱怨,可半点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沉默地从床上挣扎起来趴上格雷的背。

    他不太清楚格雷的年纪。虽然是一样的脸,但卡琳看起来就像个二十岁的少女,而格雷的模样却让人觉得他的年龄可取区间在十五到二十五之间。

    两人个儿都不高,卡琳差不多一米六,格雷比她高五六厘米的样子,侧面看过去都薄得像片纸,如若不是尼尔斯本人也是个白斩鸡,许冬知都担心这么趴上去能把人给压垮。

    屋外隐隐传来了喧闹声。在这片呼啸山庄一般的地方住了这些日子,他还是第一次在外面听到这样杂乱的人声。

    “外面怎么那么热闹?”

    “回少爷的话,因为明天就是芬恩克斯解除封锁的日子了。”格雷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说话时也没有半点气喘,“为了明天的解封大典,大家需要做很多准备。”

    浴室里已经云雾缭绕。

    尼尔斯似乎一直以来都十分注重隐私,哪怕现在他有伤在身,格雷也只是把他放在了浴池边的一个椅子上便离开了。

    池子里的水放得并不多,甚至没有漫过一边的坐台上。

    许冬知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出于对富贵的向往,卷起了裤脚,狼狈地爬进了池子,坐在了坐台上。

    池子的水才过脚踝。

    几天没有洗过澡,看到水着实又些心动。许冬知脱下了上衣,用手舀水往身上扑。

    天花板的灯台里放了蜡烛,这会儿已经点上了。光从那个雕刻着诡异花纹的灯台中漏出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坐台的位置。

    人工纹上的波拉瑞斯之约在光下看起来越发像一条黑蛇。许冬知眯着眼看去,发现这条带子竟然出现了重影。

    或许是因为神谕的恢复,他原本拥有的波拉瑞斯制约又再次出现了。这玩意儿看着怪神秘,许冬知认真盯着那两道似乎交叠在了一起的符号,而随着浴池的雾气越发稀薄,似乎拥有实体的光也越发清晰地照在这条黑蛇之上。

    可偏偏那些符号又似乎更加朦胧了。

    许冬知的瞳孔猛得一缩。

    重影……不对,是三重——

    在他腹部的波拉瑞斯制约赫然出现了三重。那分散看着不过是一堆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逗号和括弧的符号,在他侧腹一片,随着第三重波拉瑞斯制约的浮现,竟然首位相接了起来!

    “R……E……O?不对……是D——”

    RED?

    红色?

    许冬知陷入了茫然之中。这样的三重纹样凑成的英文绝对不是巧合,甚至可以说是有预谋的加密。

    他从浴池中爬了出来,那第三重纹样果不其然便迅速消失了。仅剩的两重纹样变得毫无规律,任谁也不可能从中得到什么讯息。

    是谁在这具身体上动的手脚?

    浴池外传来了一串脚步声,许冬知如今已经能根据脚步声大致判断出是谁了,那种轻盈而有高频率的脚步声,只属于尼尔斯的贴身女仆——卡琳。

    “站在那儿,别进来。”许冬知看着对方从门缝外投进来的影子,迅速地穿好了衣服,并将一个浴盆藏在了身后。

    “……好的主人。”卡琳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很抱歉主人,没能一直守在您的床边。”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许冬知说,“你应该是想陪在我身边的,只是格雷一直守在门外让你无法靠近,对吗?”

    外面没有回应,门缝中的影子一动不动。

    “安妮塔说在威尔克先生去世前的几天,你去拜访过他。”

    “是的少爷,根据您的命令。”

    “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看起来身体不适的威尔克先生。但他的精神那时候看起来还不错,还能有什么呢,尼尔斯少爷?”

    “佩妮的尸体被找到了。”许冬知说,“教使认为它是被砒霜毒死的。”

    影子的裙摆微微晃动了一下。

    “您似乎在心里有了非常有趣的想法。”

    “的确有趣,有趣得叫我有些不寒而栗。”

    许冬知捏紧了浴盆,开口道:“砒霜的主要成份是三氧化二——”

    他顿了顿,觉得这个化合物说了对方也听不懂,于是跳过,接着说道,“但是因为工艺不精,一般的砒霜里都会混有硫的成份,硫能与银反应,导致银器变黑。而在威尔克先生去世的那晚,我的晚餐是用锡制的器具盛的。”

    门外并未传来反驳的声音。

    许冬知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格雷说你并不是那种会偷拿银器的人。”

    “我确实不是。”

    “但你似乎是会偷拿砒霜的人。”许冬知说,“你在拜访威尔克先生家时发现了砒霜,于是从他那里偷了回来,放进了我的食物之中。”

    “你想杀了我,卡琳。”许冬知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好使自己的难过和愤怒听起来没那么明显,“你或许欠我一个解释。”

    女仆的裙摆在门外晃了晃。浴池中的水似乎都要冷了,而那影子终于动了起来,门被缓缓地推了开来。

    “卡琳。”

    在许冬知就要举起浴盆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门被推开。卡琳站在门口,而后声音的主人走进了许冬知的视线。阿尔弗雷德和阿特勒在卡琳的面前站定,而卡琳的视线越过了他们,落在了他们身后的格雷身上。

    天花板凝结的水滴落了下来,砸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一时之间竟没有人怒不可遏,也没有人惊慌失措。

    许冬知看见那对姐弟照镜子样的隔空相望,一向表情丰富的卡琳在此时似乎也像是被粘上了一套面具,无悲无喜,波澜不惊。

    “谋害贵族是死刑,你应该知道的。”阿特勒的声音有些发抖,“无论是岛上的规矩,还是大陆的法律。”

    “我明白,阿特勒少爷。”

    阿尔弗雷德摇了摇头,随即几个仆人便走上来压住了卡琳。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等父亲回来再处置她。”他沉声道,“明天就要出岛了,现在没有时间浪费在她身上,关进仓库里,别给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