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瑶终究是送走了桑格。 夜色静谧，泊罗流水潺潺，勾起过往。 文瑶突然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直直跌坐在了泥泞中，酸楚涌上心头，她整个人剧烈颤抖着，双手深深陷入了泥土里。 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泊罗江边只剩下无声的呜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要回去，她还有一些，未完成的事。 该回去了。 该做回北漠的阏氏了。 文瑶动了动就要冻僵的手，拂去眼角的泪，眼神闪回淡漠凌厉，仿佛刚才的梨花带雨只是泊罗江边的虚无倒影。 就在此时，芦苇荡里突然闪出几个人影，文瑶侧目一瞥，就明白自己摊上了大麻烦。 “六meimei！救我！” 江湖刺杀，朝堂恩怨，文瑶本不想管，奈何……此人要将她拖下水…… 文瑶只是一扫，就见约莫十余黑衣人中，正有一人与之缠斗，此人发冠早已凌乱不堪，衣服的纹样被血色浸了去，唯有腰间的羊脂白玉分外扎眼。 羊脂白玉在中原可是稀罕物，一般的商贾人家抑或王公贵族是不可佩戴的，文瑶犹只是记得大周皇帝，不……应该是大周先帝，每个皇子出生时，他都会令工匠打磨一块，而且，他方才唤她六meimei…… 可是，若他真的是皇子，又怎会唤她六meimei……他应该是知晓的…… 文瑶脑子转的飞快，心里已把这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皇子骂了百遍。 罢了……终究是要被他拖下水的，还是先下手为强吧…… 飞速判断了对方的兵器和身法后，文瑶抱臂观望了一下，赤手空拳是没什么希望了。 “诶，那位，找人帮忙总得给件趁手的兵器吧？” 须臾间一把剑照着文瑶的头砸了下来，文瑶空手一捞，只觉得剑柄手感好生熟悉，利剑出鞘，银光乍现，文瑶甚至驾轻就熟的挽了个剑花。 每把上品剑的剑身都会刻字，待文瑶看清心底的一片狐疑，她算是明白了，这明明就是千里而来的圈套，就等着她往里面跳呢。 人怎么可以狡猾成这样，明明是中了套，不仅要心甘情愿的跳，还要记他这个好。 “六meimei！” 隔壁挂了彩，又开始呼叫了。 “聒噪死了。” 陌霜失而复得，文瑶非常感激的小声吐槽了面前这颇为战弱的皇子，直接五步并做三步上前解决了一个想从背后偷袭的黑衣人，与之达成了背对背作战的状态。 方才隔着些距离，文瑶不能确定，而今腹背受敌，这才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正是五皇子。 黑衣人见来者身手不凡，当即持剑后退五步开外，结印布了个阵，血红的莲花自二人脚底绽开，文瑶只觉得一阵热浪蹿上脚尖，手里的陌霜发出了兴奋的翁鸣声，想是尘封许久不见血了。 陌霜是她出生之时一位云游四方的道士留给她的生辰礼，文瑶家世代武将，对兵器一事颇有研究，陌霜水火不侵，确实是难得的宝贝，但此剑也是邪性，似是有灵一般，只臣服于文瑶。 文瑶的爹爹当文瑶男儿那样养的，打小便是习武练剑，为了掩饰身份更是在出生不久后被送到了仙门求道，文瑶天赋极高，术法什么的一学便会，仿佛上辈子就练习过千万次般，十二岁的时候，正是平常人家女儿议亲的年纪，也是那一年，文瑶的爹爹，当时被称为定北侯爷，战死在了北漠，她明白，父亲战死，定北侯府的百年荣耀不能败在她这里，文瑶拜别师尊，下山承袭爵位，同时率兵出征，定北侯府在军中威望甚高，文瑶九死一生，终是在昔日部下的辅佐之下守住了北部边疆。 那一年，文瑶十八岁。 而后…… 而后她收兵回京，九子夺嫡，她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拉拢人选…… “六meimei？！你怎么了六meimei？！” 五皇子惊慌失措的拉了拉她的衣袖，文瑶回过神来，握紧了手中的陌霜。 昔日五皇子就总喜欢弄出一副无能纨绔样跟在当今皇帝屁股后面，说实话，她真的是对扮猪吃老虎的人没什么好感。 也不知道这五皇子如今千里迢迢带着陌霜来给她上演这样一出苦rou计，意欲何为。 算了，左右他把陌霜归还给了她，陪他演一下又如何。 文瑶一把把五皇子揽在身后，抬手结印：“五哥，退后，这里交给我。” 五皇子点点头，很听话的退到了法阵边缘，陌霜应声而动，一分为三，直捣黄龙，黑衣人的八卦阵型瞬间被冲得四分五裂，文瑶再是凌空一提，为首的黑衣人便被隔空遏住了脖颈。 为首的黑衣人虽如翁中之鳖，却仍吊着一口傲气，斜瞥着文瑶，写满了一脸不可置信。 “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怎么可能有如此修为！你是人是妖？！” 文瑶才懒得搭理此等年逾花甲修为平平的还满口大话的人，一个普通的八卦阵法使的七零八落，用来刺杀皇子也不嫌牙碜。 “死到临头了还如此聒噪，供出幕后主使，赏你和你的弟子全尸。” “老夫纵横大周几十载，怎能栽在尔等……” 文瑶白了他一眼，黑衣人尔等未完，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再一拂袖，黑衣人直直摔了一身泥。 “你应该明白，弃子而已，忠心无用。” 黑衣人扶着胸口，咳出一口老血，挣扎着撑起身体，猩红着一双眼，直直盯着文瑶。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到底是谁？！” 我啊…… 文瑶扯出一抹苦笑，勾了勾手，陌霜乖乖回到了文瑶手中，文瑶上前几步，陌霜剑在地上拖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她笑着，将陌霜不平不淡的放在玉衡的颈项旁。 “玉衡天师，你不记得我吗？我可不是什么善茬。” “我啊，是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 玉衡干笑两声，吊足了中气，扬起脖颈：“老夫一生所诛恶人不计其数，尔等女流怎配老夫记得。” 陌霜是有灵性的，深知主人心绪，脱离了文瑶的的掌控，一下子穿过了玉衡的琵琶骨，飞出去几丈远，把他钉在了地上。 玉衡痛的吱哇乱叫，嘴里念叨着得意弟子的名字，谁知现在剩下的几个人都被文瑶控制着，哪有人来就他。 “宣安二十年，而今的皇帝诱我入宫，你趁机带着禁卫军，拿了个莫须有的谋反罪名闯进了我定北侯府的门，杀光了我全家上下二百一十五口人，连我刚出生的小侄子都不放过！不过一晚，我定北侯府血流成河，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不灭……我定北侯府世代忠良，百年荣光，祖父在战场上救过先帝，父亲，二叔父，三叔父更是为了收复失地战死边疆，马革裹尸。副将说，二叔父被抬回来的时候，身上千疮百孔没有一块好rou，他是被万箭穿心的啊……他是为了大周百姓！为了帝王家！稚子年幼，我们谢家，到我这一辈，已经没有可以为国效力的男丁了！我们谢家对朝廷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为何你们这帮过河拆桥之徒还要赶尽杀绝？！” “你……你是谢云？怎么可能……你明明是个女人……” “没错！我就是个女人。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在全都城所有的适龄贵女满脑子都是怎样嫁一个好的夫君的时候，我戴着面具，在朔北城死守抗敌。就是我这样一个女人，十八岁的时候，斩北漠大将首级，退敌三十里直到这条泊罗江之北。” “你，当初能领禁卫军闯进我定北侯府，而今能苟延残喘在这泊罗江畔，都是因为我定北侯府，都是因为我！因为我这个女人！” 文瑶一抬眼，陌霜心领神会，不及一众黑衣人发出声音就将其血rou吸食殆尽。 眼见着文瑶就要疯魔，五皇子小心翼翼凑上前去，拉了拉文瑶的衣袖：“六meimei。你……” 文瑶眼底漫上阴霾，冷冷打量着面前吓得屁滚尿流的五皇子，淡漠开口。 “玄戈，我定北侯府之事与你无关，今天我不想杀你。” “还不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