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人与妖
“每只妖都有自己的欲望....或者是人类的血rou，或者是地脉，或者是财宝....每当看到自己欲求的东西，妖就会忍受不住，失去理性，变成只知破坏和杀戮的怪物....” 但眼前的这只，好像有所不同。 须发花白的老人看着面前的小男孩。 老人的长刀上滴着黑色的血液，脚边，一只六眼的头颅正面露不可思议之色，哪怕头被斩落，那张嘴巴也不甘心的朝老人的方向撕咬着。它不敢相信，自己死在人类手中。 而小男孩，就站在这只本来能逃走，却在房门口死守，哪怕拼上性命也不放弃的壹佰贰拾捌妖之一所守的房间中。 毫无疑问，他是妖，那浓郁的妖气甚至和自己消灭的一只盘踞山间数千年的参妖相比拟。 但不知为何，看着这小男孩，老人心中没有想去消灭他，而是第一次，对妖动了恻隐之心。 为什么呢，也许是自己年事已高，希望膝下有一个活泼的孩子；也许是这妖身上的妖气还没变成黑色，手上还没沾染人命；又或许是那双呆呆的看着自己翠绿的眼眸太过清澈，太过纯净，让老人不敢去想象眼前的孩子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变成凶恶的妖。 “和我走吧，或许，你能够成为......一位善良的妖。” 真的有善良的妖吗？老人不知道，也没有见过。 但是，不知怎么的，虽然年事已高，自己竟然还是相信，奇迹的存在。老人自嘲的笑笑，把孩子抱起来，走出这片火海。 孩子伏在老人肩膀上，呆呆的看着四周。可能是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的臂膀，孩子伸出小手，抱住了老人的脖子。 老人稍微犹豫了一下，没有动。 妖伏在带着长刀的老人肩头上沉沉睡去。老人放慢脚步，听着孩子绵长的呼吸。 ................................ “师父师父，他是谁呀？”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山上响起，一名少女朝着老人跑来。 她身后还有几名年轻人，带着欣喜若狂和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师父。 “从今天起，他是你们的师弟.......只不过，他不能和你们一起训练.....” “为什么？” 老人看着熟睡的孩子。“如果有一天，他能和你们这样的好孩子一起奔跑，一起欢笑的话....他自然会告诉你们吧.......” .......................................... ........................................... “师....父？“ “对啦，就是这么念........” ........................................ ......................................... “刀的方向是这样......对啦，脚不要凸出去，不然敌人进攻的话，你怎么抵挡？” “敌...人？师父，我将来要和谁战斗吗？” “嗯....和坏家伙。和杀害生灵，伤天害理的家伙战斗，和做了恶事而毫无悔改之意的家伙战斗，更重要的是，和想要破坏你想保护的东西的家伙战斗....” ....................................... ....................................... 春去秋来，火焰中瑟瑟发抖的少年，已成为修长孑立的青年。 光阴十载，少年少女都长大了，而老人的皱纹，也愈发深重。只不过，那把长刀挥出的速度，从未减慢。 站在老人的庭院里，透过墙窗，他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少年人。 他很开心，朝着他们跑了过去。他是那么欣喜看到这些年龄相仿的同伴，他们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服，佩戴着和自己一样的剑。他跑的很快，几乎是急不可耐。 他们也看到了自己，开心的朝自己招手....... 但是他突然感受到了什么，停下脚步，不知为什么自己独特的感官让自己能够感受到一股杀气。 他回过头，看见师父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他从没见过师父那样的表情。 .............. “为什么要向他们跑去？为什么那么迫不及待？” “因为......我想要寻找您说的......友情和爱........” “........那是你的......欲望？” 年轻人茫然的点点头。他不知道“欲望”这个词的含义。 ................... ................... “我是....妖？”年轻人看着师父，不敢相信。 “是的。一直瞒着你....对不起。” “可是...可是师兄他们说，妖都是残暴的，是会作恶的，是我们的敌人啊？”年轻人惶恐了，他是那么不知所措，“瑾玉师兄的家人是被妖杀死的...紫汐师姐的meimei也......” “是的。我不反对。妖是残暴的，是凶恶的....我们靖妖人的宿命....便是除妖....”老人叹了口气，此时的他，再也看不出那分提刀灭妖的豪气。 “可是，师父，我...我不残暴，我也不凶恶，真的....师父.....你要相信我啊.....对了...妖会控制不住去杀人对吧？可是我完全没有那种冲动啊，师父.....”那双黑色的眼眸流下泪水，似乎洗净了一点绿光。 “孩子...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在你身上施了术，用阴阳之法掩盖你身上的妖气...又掩盖了你的眼睛....但是我看得出来....你作为妖很快就要觉醒了....我不想让你毫无准备，不想让我们的努力白费....“ “师....父....？”年轻人呆呆的坐着，长刀掉到一边。 “听着，孩子。你是我从一个被壹佰贰拾捌妖之坤字第十三大妖所守护的据点手中抢回来的......那时候，我看到你身边洁白的妖气和纯净的眼眸，不自觉的觉得，你能成为一个善良的妖......”老人抚须长叹，谓然感慨，“妖之所以为恶，是否也与冤冤相报的业障有关呢？我们是不是因为个体的恶而误解了什么呢？” “我如此想着。我手里沾染无数妖的鲜血，是你们一族的敌人。所以，养育之恩，也算不得什么。人类于妖之间的恩仇，也并不会因你我而泯灭...” “怎么会....怎么会.....“年轻人磕下头去，泪水流了一地。 “我不求你能除妖，此间善恶，原是牵扯太多...对错是非也无人能加以置评。“老人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这么多年，我早已将你们每一个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来对待.....” “你还记得，你少年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师父说的话，我都记得.....”年轻人抬起头，那双绿色的眸子熠熠生辉，“和杀害生灵，伤天害理的家伙战斗.......和做了恶事而毫无悔改之意的家伙战斗.......更重要的是，和想要破坏我想保护的东西的家伙......战斗........” “这便是我对你的希望了。如果不知道何去何从...不妨把你坚信的正义作为准则吧。“老人温柔的拿起长刀，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抚摸刀柄，“如果有一天，你身上的妖气也变成黑色.....” 长刀出鞘，漆黑的血液滴在地面，年轻人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老人，看着长刀出鞘，用刀尖指着自己的师父。 “那么我势必亲自....将你讨伐。” ................................. .................................. ................................... ................................. 年轻人想叫喊，但发不出声音。 面前是一片火海，大火淹没了他称作家的一切。 今天是他的“觉醒之日”，师父这么说。 他总觉得师父今天早上有点温柔过头了。 但是师父每天都如此温柔啊，他告诉自己，只是自己多心了。 然后，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淡淡的雾气和白白的气体围绕了自己..... 好痛苦.......他长出了獠牙，后背也痛的和撕裂一般。 他害怕，他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然后，那家伙就出现了....... 那家伙身上带着好像地狱的火焰，眼睛是血红色的，有着那么尖利的爪子和獠牙。偏偏那家伙又是那么的优雅和理智，他飘落在房檐上，向着老人和弟子们躬身，似乎说了什么。 不知道老人如何回答的，年轻人只看见那微笑着的大妖长袍一挥，火焰就和蛇一样升起；师兄师姐们似乎想拔刀，但老人让他们快跑...... 自己所在的房屋塌陷了，他从玻璃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眸——翠绿的两道璀璨，让他迅速移开了目光。 真奇怪，掉下来的残垣断壁是那么轻，一挥手就都掀翻了。 “这里.....还有一只！”恐怖的尖声大叫把他拉回现实。 “师...兄？”他想出声，却只是低吼。 “接我一刀....妖怪！”师兄带着泪光扑上来。 他认得，那是珠思师兄，他相依为命的jiejie，被一只妖吃掉，所幸师父路过，救下了他。珠思师兄夜夜抱着一根骨头，喃喃自语。 珠思的动作停滞了，地狱般的火焰早就在他身上燃起，他早就是强弩之末。 “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我还没有下山...还没有报仇....还没有实现...在jiejie墓前放上一株腊梅的约定....我....”珠思的声音越来越小，完全被火焰吞噬。 而年轻人只能看着，忍受着背部剧烈的疼痛。 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看着那赤红的身影，和比起滔天烈焰不值一提的小小的，佝偻的身影。 不知什么时候，师父的背，不再挺直了啊。 老人出刀的速度让年轻人看不清，但对面的红色赤妖速度更快，那些威力巨大的斩击，一道都没有真正落下伤痕。 “不愧是击败了十三名位列壹佰贰拾捌妖的大妖的传说中的剑士......可惜人的寿数，终归有限.....而妖的身体，则完美无缺.....”红色大妖向后一跃，拉开距离。 “呼......”老人调整呼吸，一道鲜血，正从手腕上流下。太过用力，虎口震裂。 “吾之名号是‘余烬驹’，位列离字第二，乃是祀掌火柄的大妖！”赤红身影‘余烬驹‘的声音，至今还在自己耳边回荡。 ..................................... .................................... 后面还发生了很多事。 他记得，自己嘶声长啸，翠绿的翅膀扑灭火焰，在月下带起罡风。 他记得，师姐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随后被火焰吞噬....... 他记得，老人看着他碧绿的眼睛，用微弱的声音对他说...... “去追求太阳吧，追求光芒与希望，我赐名你为..........” “唐.....祈煜.........” .................................... ................................... 唐祈煜站在屋子里，阳光在那双翠绿的瞳孔眼中闪动。 蜘蛛妖的尸体伏在脚下，最后也没能碰到它那早已经不存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