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道咖啡馆儿》第九章 上个世纪的公民们(六)
杜老兄最后一次来咖啡馆儿是在我老嫂子他老伴儿退休中学语文教师造访一周后,杜老兄的这次突如其来吓了我一跳。 即使不在咖啡馆儿门前摔车,杜老兄驻车前右手俩手头捏刹车的同时手掌不松油门造成的动静我捂着耳朵都听得出来,这可不代表杜老兄喜欢年轻人的显摆,完全是因为在细节上不精益求精所养成的老毛病,正像他独生公子强哥所形容的,野路子。 这回杜老兄没有在门口扯着嗓子召集远在萨拉热窝的公民,等我在柜台后面不经意抬头的一瞬,正看见杜老兄站在对面盯着我,“我老婆都跟你说什么了?”我语无伦次地回答我什么都没说。“你没做破坏我们家庭的事儿吧?”这句话问得我简直哭笑不得,我心想你们两口子甭管有什么矛盾,对我的态度在关键时刻竟然是那么惊人的一致。 “算了老弟。”杜老兄叹了口气,“趁着没人赶紧出来陪我聊两句,我老婆半拉月没让我说话了。我在家看个新闻联播,你说谁看电视谁不评论几句?本身我也有这个职业病,我老婆跟我说你别说话了。快递敲门我老婆抱着纸箱子进客厅,我就是跟她回忆一下以前领包裹要带上手戳儿,她跟我说你别说话了。昨天吃中午饭前,也不知道是血糖低还是怎么的,我这头晕得不行。我说我饿了,你猜我老婆怎么跟我说?她说你别说话了……” 杜老兄一个人走着柳儿跟一片空桌椅唠叨的工夫,我在手机里找到一个未保存姓名的号码,发出一个短信:来了。 “老弟,你说咱哥儿俩喝几盅怎么样?你酒量行不行?我今儿探探你底儿。”我在柜台里连忙摆着双手说不行不行,我让您喝酒那叫图财害命,您说您骑着……您车呢?“我停马路对面儿了,现在斗争形势严峻啊。出门儿不让出门儿,在家又不让说话。不让说话我就一个人躺沙发上想,刚才在家想起一件好玩的事儿,赶紧趁鬼子还没进村溜出来给你讲讲。老弟你倒是快点啊,弄杯有劲儿的!” 杜老兄给我讲,十几年前有个摄影记者,外地小伙子,不爱洗澡,天天臭烘烘的,什么人事方面的,工会方面的为不洗澡这件事老找他谈,就是不洗。你还不能开除他,为什么?片子拍得确实好,把他开了就等于肥水流了外人田。 那年外地着了一把火,火势不小,杜老兄带着文字记者还有这个臭拍片儿的连夜感到现场采访。杜老兄和文字记者忙活完回小旅社赶稿子,半天也没小臭儿的信儿。一会儿另外一家报社的一个摄影记者慌慌张张跑进来说你们小臭儿被扣村子里了,杜老兄问怎么回事,摄影记者说烧毁的仓库最能出片儿,但是被一堆戴箍儿拎镐把子的棒小伙子围着,根本进不去。大家等着的工夫你们小臭儿也不知道怎么钻了过去,几个人就追他,他一边跟人家兜圈子一边拍,最后让人家追上抢了相机摔了手机,后背挨了几下子,给拽进村儿了。 杜老兄带着文字记者打了个出租车直奔仓库,中间嘱咐已经吓得嘴唇儿发紫的文字说你什么都别说,在屁股后头跟着我。快到的时候看见路中间站着几个人,杜老兄跟司机说开过去,司机不敢,放慢了车速,几个人中一个最壮实的走到车头前挥起镐把子喊再开,杜老兄伸出头喊给你们所长打电话。那个人愣了愣,放下镐把子拨手机,一边跟手机说话一边转到车窗前问杜老兄你是哪位,杜老兄也不下车,一把抢过手机说,“我们是跟着消防车来报救灾的,现在你们摔了我们机器,打了我们人,这是逼着我们写你们负面是吧?在那儿等着我!”说完把手机扔给车窗外站着发愣的机主。机主又跟手机那头嘀咕了几句,把镐把子交给别人坐进车带路。 杜老兄进了一个大院子,里面有几个人围在灯底下商量事,小臭拧着脖子一个人逆着光站在院当间儿的黑暗里。这时候有一个西服穿得不太利落的中年人迎住杜老兄说他代表两套班子向主任道歉。我中间插嘴问西服怎么知道你是主任,杜老兄说他们管不认识的官儿都叫主任。西服继续说相机手机都包赔,医疗费营养费都是我们的。杜老兄把西服巴拉开走到小臭面前问怎么样,不善言辞的小臭说了俩字儿顺利,把杜老兄整得直蒙圈。所长凑过来说刚才跟主任通过电话,他调查了一下,没有打人,只是推搡,人也不是联防的,已经控制起来了。小臭指着一个光头说他不是在那儿站着呢么,所长走过去朝光头屁股蹬了一脚说谁让你出来的,滚进去。小臭得机会跟杜老兄说,他在被抓着前把卡退出来了,机器里那张是废卡。杜老兄问卡呢,小臭右手穿过腰带在自己裤裆里一通乱摸,然后神秘兮兮地跟杜老兄拉了拉手,杜老兄感觉到手心里有一张CF卡。
几个人一边介绍着安全百日攻坚战一边把杜老兄他们送出院子,途中小臭端着变形的相机蹲地上指着说这是他的储存卡,有人赶紧把小臭扶起来,又在地上跺了几脚说坏了坏了回头陪你新的。临上车前有人提议带记者们去洗个澡,杜老兄问小臭洗不洗,小臭坚决地摇了摇头。 回到小旅馆好不容易用当时还很厚重的手提电脑,现在叫笔记本往报社传回照片,杜老兄就带队趁天没亮乐乐呵呵逃窜了。据杜老兄讲,逃窜不是怕挨打,况且他们已经被打了。他们是怕住在一起同样不知道实情的同行借他们的独家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