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浮生若梦
浓烟滚滚，大火迅速蔓延。 这是一场堪称经典的大火，由内而外的大火在建筑的顶部汇集，火焰从焚毁的破洞中喷涌向天空。铅灰色的浓烟四处弥漫。夕阳照射下的晚霞似乎更加火红，天空中有火鸦开始聚集。这种诞生于烈火中的魔法生物越来越多，没多一会儿就开始互相追逐、碰撞和繁殖，火势持续扩大和失控。 成群结队的魔法师们只能无奈地围观，图书馆这方圆三百米是一片禁魔之地，日常一切依赖于法术的魔法师们无计可施。禁魔之地周边活元素极其活跃，魔法师们在这周围只能用火魔法。日常养尊处优的他们绝大多数只能目瞪口呆地数火鸦，根本无法参与到少数学院护卫队的救火行动中去。 “这是世界上唯一传承超过千年的图书馆啊！”白发苍苍的老院长大声疾呼，“魔法师们，为了荣誉，我们救火吧！” 魔法师们环顾四周，发现没人动，继续数火鸦：“快看，火鸦又增加了！看那个小火鸦，看起来还挺可爱！” “所有参与救火的教职员工多发一个月薪水，学生任意选一门课免考!”经验丰富的老院长算是看明白了这帮纨绔们，斩钉截铁地提出了激励措施。 魔法师们立即奋不顾身起来，跟着护卫队一起到学院中唯一的小湖中接了水运过来救火。然而即使有荣誉和实际的好处激励，五百多米外的小湖还是太远了。魔法师们能运一趟水过来就算了不起了，坚持到第二趟的显然已经是超人级别了。除了在重大节日才会打开的大门也阻挡了众多英勇的人们，狭窄的旁门进出显然耽误了救火的效率。 好在作为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魔法学院，德尔帝国皇家魔法学院人数众多。眼看着火就慢慢小了下去，火鸦也不甘地消散在空中。 历经千年岁月的图书馆整个屋顶几乎成了冒着黑烟的灰烬，昔日壮美又精致的拱顶已经坍塌，暴露出了摇摇欲坠的金属框架和一些难以焚烧的杂物。以黑铁为框架的大门经受住了考验，从门缝底下淅淅沥沥地流出成分不明的黑乎乎的水来。 刚才还在奋力救火的师生们此刻都站在大门外指指点点。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坚持屹立不倒的大门忽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缓慢地打开，燃烧后像煤山一般的图书馆露出了黑漆漆的内部来。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从门内走了出来，夕阳下可以看出这个人黑乎乎的身上到处显露着斑驳的rou色。烧焦的头发上还在冒着若有若无的烟。天光尚好，但这个人看起来依然像是一道影子。 “这是个人呀！”有人在人群中惊讶地喊出了声。人群有点轻微的sao动，有些人开始往前挤：“哪儿呢，哪儿呢？让我看看！”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呀！” “不像是我们刚才救火的人，莫非是被困在图书馆里的？可是为什么不穿衣服呢？” “可能是一个行为艺术爱好者吧！” …… 夜幕降临，骄傲的师生们完成了一个新的成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散去了。而我们可怜的行为艺术家住进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放我出去！我没纵火！不是我干的！”一个脸上脏乎乎似乎刚从煤窑里钻出来的人在牢房里大声喊着。 老狱卒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银壶，喝了一口老酒，瞪着发红的眼睛，略带醉意地说：“消停点儿吧，到这里来的人一开始都像你一样。过两天就习惯了。” “我和他们不一样！” “对，每个人都不一样！”狱卒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瘫痪一般地半躺着，眼看着就睡着了。 “知道我是谁吗？你这么干，会倒大霉的！”黑人似乎还不甘心，“我是首相的家人！我是未来的大法师！” “到这里来的人，哪有无权无势的？又有哪个不是法师学徒？我劝你还是别叫了，我也不想揍你，你也别打扰我睡觉了，你看怎么样，阁下？”狱卒说“阁下”可以加重了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尊敬，又像是嘲弄。 倒霉的人，罗兰·范尔文，似乎被“阁下”这个词给噎着了。他愣了一会儿神，认命地不出声了。 借着外面火炬的光芒，他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小小的牢房，其实比预想的还要好很多，房间毫无生气但是干净，没有奇奇怪怪的生物微生物的味道。有一张窄小的床，摸起来似乎是石头垒成的，上面放着一条薄薄的毯子。房间的另一角有一个凹槽，底部有一个黑乎乎的洞，看起来就是厕所了。虽然天气尚热，但是也没有什么味道。由此看来，这是一个很久没有住过人的房间。 石头床又冷又硬。“幸好是夏天！”罗兰嘟哝着，缩到了床上。 黑暗中，他半梦半醒、迷迷糊糊，脑海中反反复复，都在回忆白天的事情。 原本这应该是一个平常的午后时光，逃课使得罗兰心生愉悦。尤其逃掉的是枯燥乏味的文法课。罗兰最爱的是魔药、魔法进攻和魔法防御这类课程。哪怕是大陆通史课，罗兰也能上得津津有味。比如现在，他在图书馆里翻阅着一本不太主流的“历史书”，其中生动有趣的描述完全可以当做是冒险故事来看。学校的图书馆表面看起来古板无趣，但是里面的藏书总能给他惊喜。 罗兰现在就读的皇家魔法学院，是德尔帝国最好的魔法学院，坐落于德尔帝国的帝都弗伦，名副其实的火焰之城。魔法学院正如德尔帝国一样，拥有着漫长的历史和辉煌的过去。但是“昔日荣光”往往意味着外表历经沧桑、内部破破烂烂的教室和校舍，以及刻板严苛的教学风格。虽然它曾经培养了数量庞大的魔法师，其中不乏名震一时的大魔导师。但是日渐不合时宜的风格和优质生源的匮乏也导致近百年来魔法学院逐渐沦为了这片大陆上的二流学校，只能产出帝国中的各色纨绔子弟和腐朽顽固的官僚。 罗兰正在看的是书一个游历整个世界的矮人所写的。众所周知，矮人的世界观和人类不太一样。书中说弗伦是传说中的战场，陨落的恶魔落在大地上，变成了弗伦，这里的火元素极其活跃，因此成为了火系魔法师的天堂。而皇家魔法学院的图书馆，则是由恶魔的心脏变成，物极必反，这里反而成为了禁魔之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地方一直是皇帝寝宫所在，至少这保证了皇帝陛下不会被魔法杀死。但是无法以魔法进行任何防御和警戒也是其最大的缺点。到了大约一千年前，当时在位的皇帝在梦中被一把毒匕首夺去了性命，此后皇宫就搬到了离这里大约50公里外的地方。原本教导皇室成员的宫廷教师们将旧皇宫翻新装修，逐步发展成了皇家魔法学院。 “竟然和现实这么契合的么？”看着这从未在别的正经历史书上记载的似真似假的“历史”，罗兰陷入了沉思。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浑身懒洋洋的，照得他连一个指头都不想动了。 随着罗兰眼皮打架的节奏，灿烂通透的阳光渐渐变得厚重，似乎变成了粘稠的液体一般，颜色也逐渐变成了血一般的颜色。 罗兰在浑身燥热中忽然惊醒，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了一个奇特的地方。环顾四周，似乎是一个传说中恶魔的领域，到处都是炽热翻滚的岩浆，斑驳的黑红二色交织出无数难以名状的图案。天上是厚重如铅的彤云，低低的几乎一直垂到了地上。到处都是熊熊的火焰，天上不断降下火雨，地上燃烧着熊熊烈焰。一切被火焰碰到的事物都在瞬间燃烧起来。有的火焰鲜艳灿烂，有的火焰暗淡无光，唯一相同的就是都散发出惊人的高温，将一切所能燃烧的都烧掉。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如何来到这里，罗兰全然摸不着头脑。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永世难忘的情景。 天上地下，到处是数不清的天使，洁白的翅膀此刻也被火焰映成了红色。这些天使浑身燃烧着炽热的白色圣焰，正在舍死忘生地战斗着。他们身上的圣焰有如粘稠的液体一般，不时地滴落下来。无数的生灵在火焰之中四处奔逃。离罗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看不出种族的生灵，总体来说是一个类人生物，不幸粘上了一点圣焰，就如一个干燥的火炬一样，迅速燃烧成了一具白色的骷髅。那个痛苦挣扎的姿势就此定格，似乎还在发出无声的呐喊。 不知从何处一阵黑色的火焰飘来，那具骷髅忽然又重新获得了生命。它灰白的身体瞬间变成了黑色，头上生出了两根弯曲盘旋的角，身形不断变化，长成了一个高达数米的恶魔。它仰头看看空中的天使，空空的眼眶中喷射出黑色的火焰。恶魔咆哮一声，作势欲扑。离他最近的天使身上忽然涌出大片的圣焰，将恶魔卷入其中。恶魔不断嘶吼挣扎，但是一步都没能移动，又重新变回了一具白色的骷髅。 放眼望去，到处是战斗的天使与恶魔。黑与白的颜色在火红的世界中透露出一片凄凉。 或许，这就是世界末日吧！罗兰想。 罗兰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上竟然全是深黑的鳞片一样的皮肤。一双手看起来粗壮有力，胳膊上肌rou坟起，上面尽是纠结的血管。伸手摸摸头上，竟然也有着两根弯曲盘旋的犄角。他再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天使，心中不知为何涌出难以抑制的怒意。杀气如同潮水一般涌出，将那天使包裹其中。他挥舞着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把巨大的双手战斧，直冲上天，斧刃划破空气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呜咽之声。那个天使似乎是呆了一呆，顿时被砍成两段，从空中掉落下来。背后的两片翅膀挣扎抽搐着，好半天才渐渐弱了下来。 万米之外，一个六翼天使极速地向罗兰飞来。那天使的目光穿越了遥远的距离，牢牢锁定了罗兰的位置。那目光中竟然不是仇恨，似乎是十分的焦急，仿佛是想要和罗兰说点什么。 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断喝，一道圣光划破厚重的云层，笔直地照在罗兰的身上。罗兰只觉得浑身燥热，血液似乎都沸腾了。他觉得胳膊有点痒，一眼看去，发现身上不知何时竟燃烧起了白色的圣焰。灼烧带来难言的痛楚，深入灵魂。他扬起头，愤怒地咆哮了一声，继续向云层高处冲去。 但是他身上燃烧的火焰沉重无比，在冲上一个顶峰后，他越冲越低，逐渐落到了地上。罗兰不甘地吼叫着，一把战斧舞得凄厉地尖啸着。 火焰在他身上逐渐凝结，忽然变成两片翅膀，在他身后伸展开来。他全身在刹那间变成白色，头上双角收缩不见，这一刻罗兰竟然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天使！可是他身上还有着黑色的斑痕，不断地卷曲蠕动，与白色激烈地争夺着。时而黑色布满全身，让罗兰重新变回一个恶魔；时而白色占据主动，又将他变成一个天使。罗兰狂吼着，一身烈焰冲天而起，黑白二色纠缠不休，直冲云霄。 就在这么短短一刹那，那个万米外的大天使此时已经冲到了面前。她头上流淌着闪耀的火焰，一直到脚跟，发梢炸裂的火星光是看就似乎会灼伤双眼。双眼如同镶嵌的蓝宝石一般，闪烁着随处可见的火焰光芒。细腻的皮肤如同牛奶一般，俏挺的鼻子，身后的缓缓扇动的六翼，都仿如昨日还在拥吻的情人。整个世界突然变得如同一个最甜蜜的梦中最温柔的部分一般，连熊熊的火焰也都在刹那间变得温和而美丽。罗兰如遭雷击，连那圣焰的灼烧都不再有任何痛楚。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和这个天使，同时还有铺天盖地的无尽的哀伤。 她是谁？为什么会哀伤？为什么自己也会有同样的哀伤？那哀伤如同细而密的线，织成厚厚的布，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连一点点最轻微的挣扎都没有了可能。 刹那间金光一闪，罗兰只觉得胸口一痛，同时他看到那精美绝伦的脸上露出的微微笑意。一低头，他看到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剑穿透了自己的胸膛，而剑柄正握在天使手上，坚定有力，毫无颤动。 “不——！” 罗兰一声狂呼，似乎那沉重的哀伤和难以置信的惊讶也随着这一声呐喊冲出不堪重负的身躯。圣焰的压力瞬间脱去，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和那声狂呼一起，冲上了万米高空。 此时罗兰身上一轻，似乎整个战争已经离去。他低头一看，下面又重新变回了自己熟悉的魔法学院。“我还只是个魔法学徒啊。”一念至此，罗兰顿时醒悟，自己根本就不会飞行，瞬间即从万米高空直落下来。 “啊——！” 罗兰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原来是场梦啊！”罗兰迷迷糊糊地想着。他环顾四周，虽然视线还是有点模糊，他也看出来自己还是在图书馆中，手中还抱着一本巨大的书。 “可这梦里的感觉也太真实了吧？” 那无数的天使，天使翅膀上的羽毛，看起来都那么真切。自己手上黑色鳞片一样的皮肤，那把巨大的双手战斧，从来没有见过，但是都真的那么熟悉。还有，对了，那火焰的气息都那么真实，好像还有什么东西烧焦了那种味道，而且还有呛人的浓烟。简直就好像是真的一样……啊？！不对，是真的着火了！ “救火啊！”罗兰有点惊慌地大声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