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谢琨、许群玉与宋含章三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再开口之际，便是换了一个话题得了，宋含章问了又问自己母亲的病体，谢琨也不厌其烦地说了又说，许群玉与他交集不多，此刻虽也有心慰问，到底觉得男女有别，亲疏有隙，一时也没什么可话的，只在一边搅弄袖口。 闲来无事，她左望右看，瞧见姜原正在一旁低声与赵子吩咐着什么，赵子正在点头。 姜原身材高大，虽未及冠，比之丈夫已所去不远，而赵子其貌不扬，身高不过五尺，两人一高一矮地说话，影子便经壁龛中悬挂的烛火映在墙上，愈发显得诡谲。 待许群玉靠近一些，他两个说话声音不减，凑近了，就能依稀听见几句，都是些地租、田税、玉石诸如此类的，许群玉想起课上高学士所说的汤沐邑，凡本朝成年皇子封侯之后，便会由天子赏赐封地，该封地内的一切赋税产出，皆归个人所有。 可是姜原分明还没有封侯啊，他是哪来的食邑？ 没等许群玉想清楚，只见姜原转过身来，那黑袍在火光下灿灿辉耀，显现出黼黻华纹来，震慑得许群玉退了半步，姜原微睐双眼，问道：“何事？” 许群玉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姜原便略举袖一挥，赵子盯了许群玉一眼，却步隐入黑暗中，只听姜原道：“有什么想不通？” 许群玉望向谢琨、宋含章的位置，犹豫着问：“江钟彦若真有心帮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时就制止他们舞弊的行径呢，岂不知毫末不札，将寻斧柯的训诫吗？” 姜原没有回答，许群玉‘唉’了一声，说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哦？”姜原道：“我怎么想的？” 许群玉鼓起了嘴，皱着眉，努力装得严肃老成，模仿姜原的口吻，绘声绘色地说：“你这小娘子只不过学了几天文章，就敢出来卖弄见识，哪里会懂得许多故事，并不能为人一早预知的道理。” 姜原忍不住笑了起来，许群玉更恼了，嗔道：“你看你看，我说得不错吧。” 姜原道：“不，你说得不止错了，且是大错特错了。” 许群玉道：“错在了哪儿？” 姜原正色看她，说道：“错在，你没有在棋局之外。” 什么？ 许群玉一皱秀眉，歪头不解。 姜原道：“此等你不懂，不解，想不透彻之事，不过是因有你并不了解的缘由，而你身在此中，云山雾绕，又怎么能参透这个中玄机呢。” 许群玉有些不服，亦有些不信，“那殿下所说，这里头，有什么是我不了解的。” 姜原道：“你可知道，江钟彦，是谁的门生？” 许群玉正要再问，谢琨却在此时施施然挪步移近，她只好憋住了不说。 谢琨冲姜原点了点头，二人心知肚明的互换了一个眼神，便并肩朝外走去，牢门内，宋含章盘膝坐着，不动如松。 来时，阴森寂静，去时，满腹疑问，许群玉这一趟天牢之行，可谓是劳力又费神，还半点不讨好，不知是否心怀挂碍之故，这一趟出去的路，走得格外缓慢，好不容易熬见了天日，上了马车，谢琨却与她二人同行，急的许群玉直绞帕子。 随着啴啴马喘声响，谢琨开口了。 “事情难不难做？如果……”谢琨一时犹豫了，说不下去。 刚才天牢中会谈，他始终没对宋含章提起这件事，所谓李代桃僵，许群玉不知轻重也就罢了，他身为谢家嫡子，姜二皇子的伴读，却不能不考虑此事的分寸，是以，他什么也没说。 所幸宋含章也没提及自己的来日，但谢琨想起他形容枯槁的模样，想起年幼时与宋含章踏青游玩，山中吟诗的光景，就不免心怀歉疚。 姜原道：“你不必多虑，我说得出，自然做得到。” 谢琨于是点了点头，许群玉在旁，也跟着暗暗点头，二人都十分信任姜原，事实上，姜原也从未有过言而无信之事。 几人一时无话，马车外悬挂着的四角铜铃，随着风吹马行，不住发出铮鏦之声，听起来并不儒雅，反倒有几分肃杀之气。 许群玉原以为依照许府的住址距离宫廷更近，应当是谢琨先到才对，想不到车在半道停了，赵子前来禀报，却是让她先行回家，忍了一路的疑惑终于按捺不住，许群玉瞥了一眼谢琨，直言问道：“殿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和我说完。” 此言一出，底下的侍从与谢琨的眼神，都向许群玉与姜原二人看来，姜原眉头一蹙，赵子当即识相的放下车帷，在外等候，而车内，谢琨也问道：“不如我下车走走？索性也离我府上不远了。” 姜原拦道：“无须回避，这件事，你也知道。” 谢琨看了一眼许群玉，只见许群玉低着眉捏着袖口，看不清神情。 姜原继续说道：“她问得，是江钟彦的党派。” 谢琨因此‘噢’了一声，又问：“许娘子，你要知道这做什么？那江钟彦是太常王徐谓语的门生。” 许群玉脑中如有浪拍礁岸，久久不能平息，她说道：“我原先还想不通，为什么江钟彦有心救他，却又不在一开始制止此事，原来他竟是徐家的门生，这就难怪了。依我说，江钟彦一定是为徐有涯所威逼，才会罢手任之施为，他虽然后来救下了宋含章，也是功过难抵。” 谢琨看看姜原，又看看许群玉，看看许群玉，又看看姜原，他见姜原始终不开口说话，便道：“许娘子，很多事，不能这样来看的。” “为什么不能？”许群玉不解问道，“难道，我还是在山中吗？” 她说着，犹豫了犹豫，也去看姜原。 姜原笑道：“江钟彦是黑是白，与尔等何干？” 没等许群玉激恼起来，姜原又道：“却不见你问问，为何你的谢家哥哥，要改叫你许娘子。” “啊？”许群玉正要再问，姜原只说：“回去吧，老将军久不见你，也该着急了。” 说罢，姜原命人送许群玉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