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生命就像一个劈开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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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历一千零四年五月二十五。 原本有些忙碌的天工司渐渐平静了下来,少年撑着伞走出院子,在那些安静的垂落着雨水的穹壁之下,静静的张望着的时候,总觉得前几日的那种忙碌,像是一种错觉一般。 一切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就与自己下来的时候所看见的那种景象一模一样。 只是宋应新依旧没有找自己。 也没有人来告诉自己,在槐都街巷之上的故事,究竟怎么样了。 少年在那条逼仄的巷子里沉默的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选择走上去看一看,而是重新折回了那处院子。 余朝云正在院中小楼阁里安静的修行着。 修行当然是枯燥的事,只是有时候相对而言,等待更为枯燥,于是修行也变得美妙动人起来。 在看见少年撑着伞重新进来之后,余朝云倒是散去了道韵,很是兴奋的坐在那里向前倾着身子看着少年。 “师叔,我好像也快要破境了。” 南岛有些诧异的抬头看着余朝云,后者继续说道:“那日听了师叔的教诲之后,我便渐渐静下了心来,发现这样反倒是颇有些进步神速——大概确实便是清静方为天下正。” 南岛默默的看了她许久,而后认真说道:“恭喜。” 少年认真的说着恭喜,但是少女的神色却渐渐有些迟疑起来。 余朝云看了院子里执伞而立的少年很久,想了想,问道:“师叔有些心事?” 南岛平静地向着那处院中廊檐下而去,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余朝云看着少年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毕竟少年确实一身疏雨也一身疏离。 那场在前不久槐都之上的暴雨虽然早就结束了,但是对于槐都下方而言,那样的缓缓渗透滴落的细雨,却是连绵了许久。 只是余朝云没有打算问下去了,那个坐在了廊中的少年却是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抬头看向了她,说道:“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余朝云很是古怪的看着南岛,问道:“师叔要做什么?” 南岛迟疑了一阵,而后轻声说道:“帮我去上面打听一下,槐都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少年依旧没有说究竟是什么事,或许有些东西,自己亲口说出来,与在人间听见,是不一样的意味。 余朝云的身影消失在了楼阁之上,过了好一阵,那个一袭青天道道袍的少女出现在了院子里,找了一把伞,沿着院道缓缓走了过来。 南岛看着余朝云,想了想,继续说道:“我不太方便走出天工司,或许你走上那些穹壁之下的街巷,就可以听见一些消息.....” 少年说着说着,声音便渐渐低了下来。 过了少许,才轻声说道:“算了。” 余朝云本来都打算出门去了,听见南岛的这句话,有些疑惑的问道:“为什么算了?” 南岛沉默了少许,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 余朝云却好像明白了什么,看着南岛认真的说道:“那师叔也帮我一个忙吧。” 南岛抬头默默的看着余朝云,问道:“什么忙?” 余朝云想了想说道:“等我回来,认真评价一下我泡的茶究竟如何。” 南岛沉默了少许,却是松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好。” 那个青天道少女没有再说什么,撑着伞穿过了那些缓缓飘着的雨幕,走出了院子。 ...... 人间的风声其实依旧存在着。 只是槐都的人们却是不知究竟该如何去说许多东西了。 一切都要从那场暴雨之后,有胆大的不怕死的,还真就在巳午坊看见了那个正在坊外悬街上看青檐滴雨的侍中大人,顺口问了的那一个问题说起。 彼时雨水刚停,槐都人们那种被外界意象所带来的压抑情绪终于减缓了一些。 有人看见了那个一袭白衣撑着青伞的侍中大人。 大概是被撺掇着,于是站在那条悬街下方,大声的叫着水在瓶。 “侍中大人!” 水在瓶当时很是诧异的低头看了过去。 却发现只是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槐都某个不知名的路人。 沉默了少许,水在瓶轻声说道:“何事?” 那人大概也没有想到水在瓶真的会回应自己,一时间倒是有些迟疑了起来,一直过了许久,直到那附近的人越来越多,那人才缓缓问道:“大理寺正在查证兵部尚书之死的案子,听说那件事,可能是侍中大.......” 那人的问题还没有问完。 这个槐都门下侍中便很是平静的回答了他。 “是的。” 一时之间,四处一片寂然,继而是无边的哗然。 哪怕天狱与大理寺真的揪住了这样一件事不放手,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过,那样一件事居然真的是巳午妖府所为,大概更没有想过,这位侍中大人真的便这样承认了这样一件事。 人们面面相觑的停下,窃窃私语的议论,以至于那样一处街巷四处,都是被拥堵了起来。 水在瓶彼时安静的看了所有人很久,而后平静的走下长街去。 “雨停了,散了吧。” 人们让出了那样一条通往巳午妖府的路来。 有人在后面看着那袭白衣宁和却也孤独的背影,犹豫了少许,继续问道:“那关于那个少年的事呢?” 水在瓶没有回答。 哪怕他道心破碎,这样一个问题,他依旧不想回答。 是与不是,好像都是一种错。 于是把一切交给沉默。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问问题的人,姓顾,名小二,在城南一家面馆做小二。 飘风不终期,骤雨不终日。 那些骤然而来喧嚣一时的声音,在巳午坊外那位大人真的做出了回答之后,倒是便这样沉寂了下来。 人们看着安静下来的巳午妖府与天狱的时候,倒是突然明白了他们在等待什么——等待陛下的回来。 巳午妖府这样的地方,门下侍中这样的人,自然只有陛下才有资格去裁决。 撑着天工司做的很是精巧的小伞的青天道少女余朝云走上了穹壁之下的槐都人间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些很是寻常平静的故事。 人们来来往往,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甚至比自己当初与尤春山来的时候,还要平静许多。 余朝云一面抬头很是惊叹地看着那些头顶的砥石穹壁——毕竟那晚来的过于匆忙,无论是她还是尤春山,大概都没有去仔细看看这片人间的模样。 少女一面看着穹壁,一面很是认真的听着路人讲着的一些东西。 可惜大概那些沉入槐都之下的人间街巷,往往会把穹壁当成夜空的原因,余朝云并没有听见什么有用的东西,大多都是一些偶尔路过的世人闲谈,譬如谁家养了几年的狗生了一窝狗崽子之类的。 余朝云走了好一阵,而后在街边停了下来,抬头长久的看着那些倒覆的穹壁,对于这样一个少女而言,那些承载着槐都的变换的砥石穹壁,自然是很是新奇的东西。 天如何变成地,雨雾如何变成清流? 大道究竟是什么,人间又从哪里来? 余朝云看着看着,倒是有些走神了。 而后在某一刻,人间的天光就像打破了瓜壳一样,如同一场大雨一般向着下方坠落下来。 余朝云怔怔的看着那一幕。 穹壁裂解,灯火如流,而后倾泻而下的,是无比绚丽的暮色。 余朝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终生生活在南瓜里的人,等到终有一日——或许便是今日,有辛勤的农人,在黄昏时候摘了瓜,一刀从中劈开来,于是南瓜之外的一切都洒落了进来。 也许生命的真谛,就是在南瓜里。 余朝云抬头在那些浩大的轰鸣的机括声中,默默的看着那样一幅人间暮色泻流如崖的画面。 街巷沉降,也有街巷升起,像是要去迎接今日的暮色的盛宴一般。 撑着那柄带着天工司精巧机括的小伞的余朝云,在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便站在了那个被劈开的南瓜之上。 青天道少女站在倏忽之间人间便变得暮色晴朗而辉煌的街头,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很是惊叹的说道:“真壮观啊!” 少女本来只是自言自语的感叹着,却没有想到一旁有人却是对此作出了回应。 “是啊。” 那短短的两个字里,却是包含着极其浓郁的情感。 余朝云有些好奇地转过了头去,发现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男人。 这个青天道少女大概很是不解的问道:“你们天狱的人,不是经常能够看见这样的东西吗?为什么还会这样惊讶?” 那个黑色衣裳的男人站在街边,缓缓说道:“你喜欢黄昏吗?” 余朝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问着这样一个问题,犹豫了少许,说道:“还好。” 那个男人抬头静静的看着一天暮流,轻声说道:“所以人间有谁会说自己看厌了这种华美而无上的晚意呢?” 所以当然永远热爱,也永远惊叹。 余朝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后这个青天道少女倒是颇有些讶异的看着那人。 “我以为你们天狱的人都是阴沉着脸,不近人情的.....” 余朝云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毕竟在那之前,她与尤春山才始见过那样一个看起来很是温和的笑着的狱主柳青河。 那人并没有说什么,既不反对,也不赞同,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与这个来自青天道的少女一同看着暮天垂流与繁盛人间。 一直过了许久,余朝云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上来看看的目的,犹豫了少许,看向这个貌似很是温和寻常的黑色衣裳的男人,轻声问道:“最近槐都里,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那人转头看了一眼余朝云,又转回了头去。 余朝云本以为他不会说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个男人很是平静的说着:“没有什么大事,有大事也快要结束了。你可以回去告诉那个躲起来的少年,如果有些悠闲的话,可以来上面看看黄昏。” 余朝云有些怔怔的站在那里,自己好像应该没有说过那些东西吧,这个天狱的男人怎么会知道的? 只是还没有等到余朝云问一问这个问题,那个男人却是已经迈开步子,慢悠悠的沿着那些人间垂洒霞光的长街,安静的向着前方而去。 那种感觉让余朝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那是青天道附近的一处人间小院子,自家父亲在忙活了一日之后,就会很是悠闲的在院子里搬根凳子架着腿坐着。 虽然二者形态不尽相同,毕竟一个是在走,一个是坐着。 但神态却何其相似。 余朝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先回去告诉那样一个少年,不远处便有一条向下而去的斜巷,余朝云虽然并不熟悉槐都,但是并不影响她判断出那便是去往槐都底部的路。
一路穿过了巷子,那些倾洒的暮光再度变成了飘洒的细雨。 余朝云倒是有些恋恋不舍的回头越过那条向上而去的巷子,在那里看了许久。 ...... 尤春山有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样一个地方的了。 这是一处雨雾袅袅的崖间平台。 头顶好像是一种很是透明的,琉璃一般的东西,就像是有人把那些无比渺远的天穹截断了一块,覆盖在了这片平台之上一般。 他睁开了眼睛,默默的躺在那里,看着上方那些有着不少雨水正在蛇行而下的琉璃屏障。 只是想了很久,依旧有些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切的记忆只停在了某个天工司的男人,将自己带了那样一处遥远的断崖对岸。 然后呢? 这个东海年轻人的脑子依旧很是混沌,他依稀记得那个叫做宋应新的男人似乎说了一些东西,但是偏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尤春山尝试着坐起来。 只是一身肌rou却不听使唤,就像他除了这个头,别的什么也没有一般。 这不由得让他变得紧张了起来。 难道自己真的只剩下一个头了? 于是某些字眼就像一只不小心闯入幽深森林的小鹿一般撞进了他的脑海里。 寒骨症。 四肢萎缩,直到呼吸衰竭。 尤春山呆在了那里。 他至此终于想起来了一些更多的东西。 譬如有人要他做选择。 譬如自己踩着那些袅袅的水雾,在某条孤独的悬道之上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了这样一座断崖之前。 然后他看见了某个神色肃穆的老人。 当然不是什么老神仙。 只是一个神情严肃的天工司的大夫而已。 白术。 尤春山想起了这个大夫的名字。 当然也不止是当时看见了,现在尤春山同样看见了。 那个名叫白术的老大夫带着许多古怪的器物走了进来,譬如很是精巧的闪烁着寒光的小刀子,譬如一把很是粗犷的野蛮的斧头,还有更多尤春山都说不名字来的东西。 尤春山歪过头去,看见了在不远处还有许多竹屋,依稀有着许多天工司的吏人正在里面忙碌着。 这样一幅画面,不由得让这个东海来的年轻人心中一紧。 毕竟怎么看,这都像是要将自己分尸然后分食的模样。 白术仿佛从僵硬的不能动弹的年轻人的眼神里看出来了什么,很是平静的和他说着当年槐安后帝李阿三,被人把心脏挖了出来,而后被人以剑意为针线,给他重新缝了回去的故事。 尤春山很是惶恐的听着那个故事。 白术很是稀松平常的拿着那些器具,譬如那把粗犷野蛮的斧头。 “这是用来凿开你的脑袋的。” 还有那把精巧的小刀。 “这是用来割开你的皮rou的。” 白术把那些东西都放了下去,而后平静的说着。 “当然,我们最后都会给你缝上去的。” 这样令人怖惧的话语,再加上这位老大夫那平静的神情,总容易让尤春山想起小时候在东海小镇听过的一些诡怪的故事。 那个好似冷血无情的老大夫白术说完了那些东西之后,却是很是端正的在尤春山身旁跪坐了下来,神色肃穆的看着他。 “当然,在此之前,我还是需要你再次确认一遍.....” 白术轻声说着。 “你,真的要选择这样吗?” 尤春山沉默了下来。 白术的声音依旧在他耳边响着。 “如果你想拒绝,那就眨一下眼睛。” 尤春山默默的躺在那里,直到泪流满面——当然不是激动得哭了,只是睁着眼睛太久,难免会有泪水流出来。 这个东海年轻人当然也明白许多东西,知道当他走过那些诸多悬道的时候,便知道有些东西其实没有反悔的路的。 一切都坠落下去了,他只有向前。 只是。 只是我愚蠢的老大夫哟。 你还要我睁眼睛到什么时候呢? 尤春山颇有些惆怅的想着,眼泪不停的从眼角流着——又或许那些湿润的东西,不止是因为眼睛睁了太久。 白术当然很清楚。 只是这个老大夫依旧沉默的跪坐在年轻人身旁,看着他死撑到眼睛通红,也不肯眨一下眼睛,于是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了。” 于是那些一直在外准备着的那些吏人们,终于带着许多的东西走了进来。 有极为庞大沉重的器具,也有极其精细微渺的玩意。 尤春山当然看不懂那是什么东西。 那些白气溢流的山崖间很是宁静,然而尤春山却好像听见了诸多嘈杂的声音——那种恍惚的思绪,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在经历着某种怪奇的,却也熟悉的新生一般。 真的有斧头凿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凿得他眼冒金星,凿得他浑浑噩噩。 好像某些鬼斧神工的天地造物,正在大刀阔斧的劈砍着自己的生命。 只有这样,才能有光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