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顾小二与柿柿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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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侍中退出槐都决策中心之事,对于世人而言,自然是不得而知之事。 他们也没有从某个走在暮色的里大人脸上看见什么喜色。 相反的,无论是尚书令,中书令,还是吏部尚书。 脸上都有着极为凝重的神色。 水在瓶的此举,并没有让他们如释重负,相反的,所有人都有着一种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产生的忧心。 世人在看见那些大人脸上的神色的时候,只会越发的觉得,他们的侍中大人,似乎又在做着某些令所有人都为难的事了。 大风历一千零四年五月十九。 槐都的风仍在吹着。 大理寺数次提审了某个与巳午妖府有交集的书生,同时亦是逮捕了某些游离在巳午妖府边缘的巳午卫。 这或许是某种信号一般。 整个槐都的舆论在瞬间便点燃了。 人们开始议论着某些侍中大人是否真的要倒台了。 神色里或许有些兴奋。 毕竟在门下侍中执政的这一年之中,人间遍地起火,无论如何去看,都与这样一个侍中大人的一系列决策脱不了干系。 顾小二同样有些兴奋,只是在连肩头抹布都忘了留在面馆里,便匆匆跑去了巷子找着祝从文的时候,站在那条巷子里的顾小二却又突然沉默了下来。 似乎这样一件事,对于祝从文而言,并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顾小二固然清楚祝从文是被无辜的牵连进去的。 只是对于世人而言,自然未必如此。 这个面馆小二很是纠结的站在巷子里。 侍中大人倘若真的倒了,对于槐都之人而言,自然是一件极大的好事。 只是对于那个书生而言,大概会被牵扯着一起清算。 顾小二有些头疼的披着抹布在巷子里那处拐角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一直过了许久,第五次从大理寺走出来的书生才很是疲倦的走了回来。 他是清晨离开的巷子,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终于回到了巷子里。 本以为自己可以安定的读会书的书生很惆怅的想着倒不如给自己直接关押在大理寺牢狱之中。 至少免了这些从南到北来来回回跑着的路途。 顾小二看见祝从文脸上的倦意的时候,倒也放下了那些纠结的事情,看着他有些不安的问道:“大理寺对你做什么了?” 祝从文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有,今日只是喝茶。” 这听起来很像是某些敷衍推诿之词。 只是书生说的却是实话。 他在清晨时候带去了大理寺,那个颇有些无事找事的大理寺少卿带来了两个巳午妖卫,很是敷衍的问过了一些东西,便让他留在了司衙之中,大概正是五月,担心书生饥饿口渴,还给他准备了点心与茶水。 一直到过午,才将他与那两个牛头板凳腿一样的巳午卫一同放了出去。 相对而言,其实祝从文还算幸运的,那两个巳午卫据说因为曾经刁难过某个来自青天道的道人,犯了渎职之罪,又被刑部的人在大理寺外截住,带去了刑部那边。 书生当时在那里看着的时候,也说不上什么同病相怜,只是很惆怅,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书生想到这里的时候,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了顾小二。 后者看着那个纸包,有些谨慎的问道:“这是什么?不会你真的有侍中大人的罪证吧。” 祝从文默然说道:“大理寺的点心,给你尝尝。” 顾小二听到这里,倒也是忘了方才的那些事情,接过来大口的吃着。 毕竟大理寺也算是寻常人不可触及的司衙,与六部足以相媲美的部门,顾小二自然很是好奇他们会吃什么点心。 或许确实很是精致美味。 祝从文倒是没有什么感受,毕竟他没有什么心思去在意这样的东西。 在那里吃着点心的顾小二看见一旁的祝从文那种带着倦意的愁色,却也是没了什么品鉴的心情,匆匆咽下了口里的点心,也顾不上有些噎,看着他很是认真的说道:“侍中大人看起来好像真的要完了,你到时候会不会被牵连进去?” 祝从文沉默的靠在巷墙边,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或许会。” 书生大概也没有想过,人间的故事会转折的如此突然。 在某个夜色里的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一切都开始不可控的倾颓下去。 巳午妖府在天狱之治结束之后,重新拥有了三治之一的权利。 只是却也好像很难再握住那些东西。 尤其是这两日。 哪怕是巳午之治之时,人间依旧有着不少的声音在议论着那些事情。 大理寺与刑部的动作固然是导火索,但说到底,还是因为最初天狱强势接管了槐都数日,将巳午妖府孤立了出来。 这才使得世人们心中开始隐隐有着诸多猜测。 只不过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将一些事情说得太满。 毕竟天狱在这些日子一直很平静。 除了偶尔有来自槐都之外的天狱吏出现在街头之外,也不见有什么大动作。 倒是槐都之中似乎多了一些青天道的真人。 只是青天道之事,往往与人世割离太远,那是修行界的事,世人自然更难揣度。 顾小二回想着近日槐都的那些风声,同样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天狱那边,会不会.....?” 这大概有些痴心妄想了。 天狱自然不可能会对这些东西发声。 哪怕是吏部那边出面,大概也比天狱来得实在。 所以顾小二话说到一半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祝从文却是想起了那晚天狱巷外的故事。 他其实不仅没有明白水在瓶的想法,同样也没有明白柳青河的想法。 二者好像都是在说着某些同样的东西——忠于陛下。 祝从文轻声叹息着,没有说什么。 顾小二也跟着叹息了起来,说道:“所以对于你来说,最好的就是侍中大人不要完蛋。” 祝从文倒是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这些东西,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该完蛋的,自然也长久不了。换句话而言,其实你也很希望侍中大人下台,人间的故事如果再不有所果决的动作,恐怕连北方也无法安宁下来......” 书生说的东西,自然是水在瓶无可辩驳的罪证。 从南衣城面对八十万黄粱戍海卫与大泽巫鬼开始。 这个侍中大人便在做着世人所不能理解的事。 顾小二沉默了下来。 书生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向着巷子深处走去。 “人生在世,当然不可能事事如意。” 书生轻声说着,却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回头认真的看着顾小二。 “我想吃碗面,顾哥。” 顾小二叹息了一声,自然知道祝从文什么意思,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向着巷外而去。 “我去给你弄来。” 祝从文静静的站在巷子里。 风声不吹少年了,开始吹书生了。 他自然也怕一切都向着不可挽回的局面而去。 面馆离这里不算远,顾小二匆匆而去,赶在夕阳落下之前匆匆而回。 在院门口等着书生看着不仅拿了一碗面,还带了一包东西的顾小二,有些茫然。 “这是什么?” 顾小二把碗递给了祝从文,又在手里摊开了那个布包,里面是一些去年储藏的柿饼。 “是,柿柿如意的意思。” 顾小二很是认真的说着,拿了一个坐下来吃着,又把剩下的都递给了祝从文。 书生怔怔的看着手里的柿饼,又看着一旁的顾小二。 只是什么也没说。 事事如意。 柿柿如意。 当然是很好的一种期愿。 ...... 许春花还是回去了那条巷子。 毕竟从某种意义而言,梅溪雨依旧是戴罪之人。 戴罪之人可以戴枷而行,但也不能过于肆意。 这个青天道道人在巳午坊的院子里安静的坐着的时候,有人敲响了院子的门。 本以为是许春花,结果打开门,这个道人倒是有些惊错的站在了那里,而后回过神来,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 “师叔。” 站在门口的是个道人。 眉间剑痕已经浅淡了很多,但是依旧清晰可见的道人。 秦初来。 而那个给他眉间扫雪的剑修,现而今便在斜月台上,秦初来自然没有去那边,而是直接来了巳午坊中,见一见这个或许便会是下一代青天道观主的弟子。 秦初来微微点了点头,又往院中看了几眼,这才缓缓说道:“师侄在槐都如何?” 梅溪雨让了院门,引着秦初来向着院中而去,轻声说道:“一切顺遂。” 槐都的故事,自然不可能一切顺遂,只是梅溪雨自然也不是什么受了委屈便要告状的孩童,更何况,青天道与槐都之间,本身便有着某些很是紧密的联系,道人为天狱所做的那些事,或许也是理所应当的。 秦初来走在院道之上,倒是轻声笑了笑,说道:“你师父在山中倒是对你记挂得很,此次还特意托付我,一定要来看一看你。” 梅溪雨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多谢师叔与师父的关心,溪雨自是无事。” 大概世人有时候很难想得到,秦再来那样一个终日阴沉的道人会与这个颇有些淡泊之意的道人是师徒的关系。 只是终日阴沉或许也只是不喜言辞,未必便是什么心思阴沉狠厉之人。 秦再来或许对于这个弟子确实很是上心。 在当初看到了一些可能的机会的时候,便很是果断的向白玉谣提出了一些想法。 梅溪雨固然不是很想参与进这些故事之中,只是却也明白秦再来的那些好意。 秦初来在院中停了下来。 梅溪雨静静的跟在身后,看着他问道:“不知师叔此次来槐都,所为何事?” 秦初来沉默少许,轻声说道:“观中发生了一些事情,观主不可窥探,便只有来槐都寻找一些线索。” 梅溪雨皱了皱眉头,大概也是不明白为何青天道之事,会需要来槐都寻常线索。 秦初来却是突然转头看着梅溪雨问了一个很是古怪的问题。 “你可曾去过观中深处,见过那些白观?” 梅溪雨有些震惊的看着秦初来,白观之事,历来是青天道从不愿提起的东西,然而秦初来便这样直接了当的问了出来,这个道人或许也是意识到观中之事有些不寻常,认真的想了很久,而后说道:“白观历来是观中禁地,溪雨从未去过那里,师叔,观中发生了什么事?” 秦初来也没有想过从梅溪雨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大概也只是心血来潮,随口一问,毕竟二十年前的东西,梅溪雨自然也不可能触及到。
这个眉间有着剑痕的道人摇了摇头,说道:“无事。” 巳午坊的小院子里沉寂了下来。 过了许久,秦初来才轻声说道:“还有一件事,你需要注意一下。” 梅溪雨神色凝重的说道:“师叔请讲。” 秦初来缓缓说道:“陛下伤势渐愈,不久后便会重回槐都,观主要我提醒你一句,倘若槐都有些乱事,还需要尽早解决。” 梅溪雨听到这个消息,倒也没有多少惊诧。 陛下自然是要回槐都的,青天道终究不是人间帝都。 是以只是认真的说道:“溪雨明白。” 秦初来又在院中逗留了一阵,而后便要离去,梅溪雨看着秦初来的背影,有些疑惑的问道:“师叔要去哪里?” 秦初来平静的说道:“天工司观星衙。” 天工司作为代表着大风朝人间高度之处,自然不止是一些机括之术这般简单。 柳青河与某个伞下少年所说的那些东西,当然不是什么夸大之词。 函谷观,磨剑崖,以及当今人世的天工司,在整个人间历史上,都是有着极为深远的意义。 梅溪雨没有再问什么,一路送到了门口,轻声说道:“师叔慢走。” 道人平静而去。 梅溪雨正欲离去,却是看见了某个白衣男子在长街之中缓缓走来的身影。 故事像极了最初,这个道人来到巳午坊的那一幕。 只是那日人间细雨,一片阴沉。 而今日暮色甚是安详宁和。 身为门下侍中的水在瓶在今日带给梅溪雨的那种感受,似乎同样也是有所不同了。 那个白衣大妖慢悠悠的穿过了巳午坊的长街,停在了不远处,看着人间暮色。 “陛下要回来了。” 水在瓶轻声说道。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 陈述一切即将到来的故事。 梅溪雨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是的。” 水在瓶并没有什么慌张之处,反倒是轻声笑了笑,说道:“对你来说,这确实是难得的好事。” 梅溪雨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 水在瓶转头看了梅溪雨很久,倒是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卷进来吗?” 梅溪雨挑眉看着那个白衣侍中,而后问道:“为什么?” 水在瓶平静的说道:“因为白玉谣是大风帝后。” 梅溪雨怔怔的站在那里。 这样的一件事情,确实是这样一个道人从未想过。 至此一直萦留在这个道人心中的许多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好像更久远的一些故事,同样也有了解答。 譬如为什么当初白荷与北台,带着三十万青甲而来,槐都却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 所以有些东西,其实一直都是帝王家事而已。 水在瓶又如何会掺和进去? 这个不知年岁几许,模样极为年轻的门下侍中安静的站在那里,平静的说着五十年前白风雨的故事。 青天道十二楼之乱,丛刃一剑自岁月而来,将那个道人的希冀斩断。 而天狱与陛下,自然不可能对那样一个便在槐都之侧的道门魁首之事熟视无睹。 白风雨重伤,青天道开始发生着内乱。 江山雪的那个师叔祖,便是在那些故事里,被打得犹如恶鬼一般苟存于世。 世人其实一直不能理解,当年都还在不欺人间年少之时的年轻的谢朝雨与李山河白玉谣三人,究竟是如何将这样一个庞大道门的战乱平息下来的。 或许至此终于有了答案。 丛刃剑斩魁首。 而槐都介入青天道内部之争。 而至此,青天道一分为三,李山河与谢朝雨破门而去,一者在槐安西北,靠近鹿鸣之地,建立山河观,而一者远去东海,在苍茫大海之上,造就缺一门。 梅溪雨长久的站在那里,哪怕这个清修道人其实心中隐隐有过类似的猜测。 只是当这样一个故事真的被水在瓶轻描淡写的揭开的时候,他依旧心绪难平。 在函谷观消失之后,道门原来真的一直活在剑宗的阴影之下。 他似乎也能够理解了,为什么李石他们在做那些的时候,最先挑起的,便是人间剑宗与槐都的矛盾。 剑宗不乱。 道门永远乱不起来。 一如过往河宗之事一般。 陈青山好端端的走在东海,都能被某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叫做钟扫雪的剑修按在了东海。 有些故事从后往前看,意味自然是不一样的。 水在瓶安静的站在暮色里,转头看着那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道人,而后缓缓说道:“先前你说要来府上赴约,只是我一直很忙,没有空闲的时间,现而今大约终于不忙了,不知道梅真人有没有兴趣,来府上一叙?” 梅溪雨回过神来,长久的看着那个似乎情真意切的门下侍中。道人原本打算去哪里,自然已经不重要了。 水在瓶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这样的东西,自然便是不想道人再四处乱走。 梅溪雨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