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道童独坐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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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最后打算跑去那轮白月的最上面看下那个‘师姐’在做什么，本来想拉着松果一起去的。 结果妖少女往白月之镜中一站，看见遍地匆匆走着的道人，就变得拘谨了起来，乖乖的跟随着叶逐流，走到了某处镜中之崖的崖坪上，在那里休息了下来。 虽然陆三和松果了，匆匆走着的道人最好了，而且他们一看就是不会管你在做什么的。自然比乐朝那样四处瞎走无所事事的道人要好多了。 只不过松果还是有些犹豫，最后摇摇头拒绝了。 于是陆三在询问了可以到处走之后，便开开心心的背着葫芦和不闻钟踩着那些如同镜中千丝网一般的悬桥一路自顾自的向着上方而去。 少年当然不会便这么安分的一路直接走去，向上的路是漫长而错综复杂的，于是陆三时不时便揪住一个道人问一问，要从哪里走。 或者就是跑到那些滴漏边，看着那些在认真记着的道人。 陆三本以为缺一门的人应该是那样的，譬如仙风道骨，不问世事，坐于云松之下，在幽静人间里参悟着大道。 结果一个个都忙得跟村里的狗一样。 不过少年转念一想，好像也对。 毕竟不问世事自然不代表清闲，更何况不是道门是唯物的辩证的？。 只是坐着想的，自然是不能这样形容的。 当初李缺一的道圣之称，也不是枯坐坐出来的，那个一千年前的道人，是真的带着一本册子，跑遍了人间。 倒是剑圣青衣反倒是坐高崖坐出来的。 所以陆三在一旁看了许久，很是诚恳的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那个道人连瞥都没有瞥一眼陆三，只是认真的盯着上方滴漏口渐渐茁壮饱满的一粒水滴，一直到它在滴下来的一瞬间，这个道人才极为迅速的在手中的册子上记了一横。 陆三于是看向晾人手中的册子。 有些是一横，有些是两横，整本册子密密麻麻的都只有这两种东西。 这让少年看得一头雾水。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道至简？ 不过看起来倒是很像那个卜算子的卦道。 道人记完了之后，这才瞥了一眼陆三，很是古怪的道：“你是哪里来的？师父新收的弟子？” 陆三真诚的道：“我是剑仙陆三。” 道人哦哦两声，很是敷衍的道：“剑仙前辈好，我这是在记滴漏。” 罢，便又向着远处另一处崖道而去，确实道袍飘飘，一面走着还一面研究着手中的册子。 陆三心想我是见识短浅不是瞎，当然知道这是在记滴漏。 问题是记了做什么呢？ 不过陆三也没有真的死皮赖脸的追上去。 毕竟他们看起来真的很忙的样子。 少年在那里四处看了一阵，又开始沿着那些崖道向着上方而去。 那些白月之镜中的断崖虽然并不高，也并无气势，然而终究数量奇多，给少年绕得有些晕了吧唧的。 等到少年渐渐走到这一处白月之镜的上方的时候，那些来自于夜色海中的清冷光都是暗淡不少了。 上方是一处看起来格外古老的滴漏，下方那些滴漏之中的水便是从这里滴落而去。 陆三凑在旁边看了看，本来想捣点蛋，但是怕挨打，还是放弃了。 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一看就是和缺一门算命有关的，自己要是在里面撒泡尿进去会怎样？ 陆三用了很久才平息了这个很是诱人也很是致命的想法。 滴漏之后，便是一条承载着幽幽清光的道，一路向着白月之镜外面而去。 爬了老半的陆三终于很是舒服了松了一口气，而后背着剑与葫芦向着白月之巅而去。 走出来的那一刹那，便有人间夜色里清凉的四月海风缓缓吹拂而来。 漫星斗明亮，如同另一些被人打得稀碎的月光一般，在穹之上细密的铺落着。 少年抬头长久的看着空，又看向远方，那些幽幽浮岛之上，白花清冷，宛如一些海浪细末一般。 直到最后少年的目光在落向了脚下的这轮白月。 左右顾盼了一眼，少年嘿嘿一下，趴下来就是一口。 “呸呸呸。” 很快少年便露出了极为惆怅的神色。 妈的全是砂石。 差点给少年的牙崩掉了。 陆三本以为没人看见，结果下一刻，便看见从白月之镜的镜面之上，有个三十来岁的道人神色古怪的走了上来。 “你在做什么？” 陆三心想我还能做什么，难道是一口月砂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 “我想看看这里的土质怎么样。” 陆三面不改色的道。 道人大概信以为真，看着陆三问道：“怎么样？” 陆三认真的想了想，道：“有点咸，你们是不是踩到尿了。” 道人们踩到尿了，又在这上面走来走去，于是就变成这样了。 那个道人先是愣了一愣，而后哈哈笑着，道：“这是在东海，肯定咸啊。” 陆三无奈的道：“好吧。” 不过看着这个道人似乎有些闲情雅致，于是陆三便诚恳的问道：“师兄，你们是做什么的。” 道人默然无语的看着陆三很久，而后道：“你猜我们是做什么的？” 陆三认真的看着一身砂尘的道人，想了想，道：“我猜你是挖石头的。” “......” 道人看着少年很是无奈，而后摇头笑着。 陆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把身后的葫芦取了下来，拿在手里，神秘兮兮的看着道人问道：“我不太会猜，不如你来猜猜我的葫芦里有什么。” 道人挑了挑眉，低头看着少年手中的青色葫芦，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着熟悉的感觉，不过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至于葫芦有什么？ 道人微微一笑。 “葫芦里是种子。” “哈哈哈，猜错了。”陆三很是得意的笑着。“里面是剑。” 道人只是轻声笑着与少年擦身而去。 陆三愣了一愣，看着道饶背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道人只是边走边笑着。 “我觉得你得不对，里面不是剑，就是种子，如果不是，你就打开让我看看。” 陆三想了很久，叹息了一声，道：“你的对，就是种子。” 少年还在养剑，自然不能将葫芦打开。 所以道人至少算到了少年不能打开葫芦。 这貌似比猜到里面是什么更难。 少年心服口服，也不去问师兄是做什么的了。 毕竟这样的问题有些蠢了。 道人安静远去，陆三在那里看了一阵，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找那个坐在月色里的师姐的。 于是站在白月之镜上蹦蹦跳跳的向着远处张望着，却是终于看见了那样一个坐在夜色星光之下的身影。 少年把葫芦重新背在了身后，而后那一处跑去。 只是在跑到了近处的时候，少年瞬间就失望了下来。 那个师姐看起来也许未必有自己大，头上还扎着两个揪揪，应该是个道童，而且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于是少年在这样一个夜晚，明白了一个道理。 最美的东西，果然都是来自想象的。 比如自己不去啃一口，这轮白月之镜便永远都是口感绵密的的糕点。 那个师姐也是坐在夜月清辉之下的月中仙子。 陆三叹着气，缓缓的走到了那个道童身旁。 “师姐在看什么？” 正在走着神的王花转过了头来，呆呆的看着陆三，不知道这个少年是哪里蹦出来的。 一直过了许久，道童才开口道：“看海啊。” 这是无比理所当然的回答。 陆三在王花身旁坐下，循着方才道童看着的方向看去，确实只是星夜之下一片广袤无际的海。 海中遥远的地方也许有着几点孤岛，只是更多的，只是一种万物茫茫的的感觉。 海的边缘便是，是色彩暗淡却又好似深藏靡丽的穹盖，沿着穹盖之壁，星光洒落，一直向着澄净的高而去。 “你便是先前乘着葫芦来的剑仙？” 正所谓距离产生美。 少年远望道童如同月中仙子。 道童远眺少年如同上剑仙。 只是二人相见之后，大概都是有些失望的。 陆三并不想陆二那般眉清目秀煞是好看，这个少年嘴边甚至还带着一些方才啃石头留下的灰尘。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身后背的剑与那个青色的葫芦。 只不过剑仙这样的词，少年百听不腻，于是诚恳的道：“是的。” 道童心想这人真不要脸，只是毕竟来者是客，所以王花也没有戳穿陆三自得的幻想。 两个加起来没有乐朝鞋码大的人便坐在了白月之镜的顶端看了许久的海。 “你来这里做什么？” 王花看着一旁的少年，忽然便意识到自己好像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与自己一般大的人了。 陆三想了想道：“我以为你是个月下仙子，所以过来看看。” 王花愣了一愣，倒是有些羞涩起来，抬手摸了摸头上的揪揪。 只不过少年继续道：“但看来是我想多了，要是坐在这里的是那个叫做楚腰的师妹，大概真的就会是月下仙子，她还会咿咿呀呀的唱戏。” “......” 王花用了许久才想明白了一些东西，譬如当某些话语里用着‘我以为’的时候，那本就已经不是了。 只不过她还是没有与少年斗气的着什么我也以为你是个剑仙这样的话。 仙子会扎着揪揪吗？ 也许会的。 但是不会是现在的王花。 毕竟有人还写了眉眼如画的桃花妖梳着两条大黑辫子。 道童听着少年的话，想了想，问道：“楚腰是谁，名字好古怪，不过还是要比我的名字好听一些。” 陆三道：“一个道境的剑修，长得挺好看的，就是总是喜欢冷着脸，师姐叫什么名字？” 道童叹息一声，道：“王花。” 陆三深吸了一口气。 继而有些同病相怜的看着这个独坐白月的师姐。 “我叫陆三。” 二人相对无言。 少年又很是叹息的继续着：“其实这个名字也还好了，以前没有入剑宗之前，我的名字叫做陆狗娃。” 王花很是诚恳的道：“确实。” 果然，好与不好，都是需要对比出来的。 某个白衣剑修便这样过。 世饶性情都是喜欢调和折中的。 譬如你要给你取个名字叫做陆三，你肯定是不乐意的。 但如果如果不叫陆三，就要叫陆狗娃。 于是少年就肯叫陆三了。 陆三觉得这个话题起得一点不好，起来都是伤心泪，于是换了一个话题。 “师姐开始修行了吗？” 王花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月下之海。 “没有，他们没有教我修行，只是和我了很多一时半会都听不大懂的话。” 陆三于是得意了起来，从身后取下不闻钟，拔出剑来，上面隐约有着元气剑意游走着。 少年的元气来的晚，但是剑意来的并不慢。 因为少年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握剑。 他要做大剑仙。 “看到没有，我已经开始修行了。” 王花看着一旁的陆三，歪头想了想，道：“我大概不用修校” 陆三愣了一愣，问道：“为什么？” 王花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身周有着极为古老肃穆的气息传出。 哪怕头上依旧顶着两个揪揪。 此刻的道童在陆三看来，整个饶气质都是发生了翻覆地的改变，尤其是当少年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道童瞳眸之中那些黑色的印痕之上的时候。 少年怔怔的坐在那里。 当那双带着极为繁复古老印痕的黑色瞳眸看过来的时候，少年心底却是在刹那之间，有如身处生死之境一般。 好在道童大约也不能长久的维持这样一道目光，很快那些气息便散去了，脸色有些发白的坐在那里。 “那是什么？” 陆三怔怔的问道。 “那是神.....” 王花到一半的时候便停了下来，而后改了口。 “一种神秘的术法。” 陆三默然无语。 “它能做什么？” 王花安静的坐在那里，转过了头去，它能做什么？ 这个道童沉默的看了许久的星夜，而后轻声道：“我不知道。” 王花又怎么会不知道它能做什么呢？ 当初在大泽边的时候，卜算子便已经告诉过她。 这是神术司命。 只是司命做什么呢？ 如果一切不看，一切不闻，一切不问。 万般不入心神。 那么司命做什么呢？ 王花依旧没有能够想明白这样一个问题。 一如世人不明白缺一门的人从来都不会告诉世人他们在风里，在那些漫长如同千年的滴漏里，在一切具象化的意象之中可以看见些什么一样。 陆三轻声道：“不能理解是人间常态，不知道也很正常。” 王花转头看着这个少年。 陆三笑了笑，将不闻钟放在了一旁，在白月之镜上躺了下来，道：“这是当初在剑湖的某个前辈的。” 这个向来很是调皮，像一条几个月大的土狗一样欢快蹦跶的少年此时倒也安静了下来。 “如果我有一柄剑，我肯定不是用来杀饶。” 少年当然有一柄剑，甚至还有很多剑，都藏在了葫芦里养着。 “那你修剑做什么？” 王花很是好奇的问道。 陆三听到这个问题，也许早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答案，于是眼睛也睁大了，看着一星光。 “我可以把它当拐杖，可以拿来弹曲子，就像我师叔那样弹剑作歌奏欢声。” 君子不器。 万物亦然。 陆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嘿嘿笑着：“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拿着它去上切一块月亮下来。” 少年梦里的那一口月亮，让人流连忘返。 哪有人在看见月亮的时候，会不想啃一口呢？ 也许是沙沙的绵密的，也许是香甜的流心的。 于是吃完了月亮，又想吃夕阳。 夕阳未尽的夜色，就像一个大皮蛋。 王花歪着头默默的想着，于是也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陆三着着，又好像恢复了本性一样，突然就坐了起来，很是兴奋的道：“你喜不欢喜吃火锅，我们吃火锅吧。” 王花被这跳跃性的思维给弄迷糊了。 “为什么突然想到吃火锅？” 陆三认真的道：“你想想，你坐在一轮掉在辽阔大海之中的皎月之巅，在迷饶月色里和师弟一起坐着，头顶是漫繁星，面前是一桌热气腾腾的火锅，这难道不是一件很让人快乐的事吗？” 王花很是心动，只是最后还是默默的摇了摇头。 “难道你不喜欢吃火锅？” 王花转过头去，默默的道：“不喜欢。” 陆三还想再什么，这个道童却是开始很无情的逐客了。 “你走吧，不要再来这里。” 声音决绝得像是某些曾经山盟海誓的有情人之间的诀别一般。 陆三歪着头看了王花许久，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还是拿起了自己的剑，站起了身来，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于是少年一头雾水的离开了白月之巅。 只有那个道童惆怅的坐在那里。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火锅呢？ 只是今对火锅动了心，明就会对月亮动心，不定哪就会对那个少年动了心。 然后就开始对人间念念不忘。 道童好像在刹那之间，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样一处东海高崖之上的人，永远都不会过问世事的缘由了。 也许许多东西都是这样的缘由。 不止高崖，不止神鬼。 清静为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