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九章 就是这样的,神女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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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春风静静地站在悬薜院探春园中看着春梅。 柳三月便在他身后不远处,坐在梅林边缘的道院石之上,两条腿长短不一地踩在落了许多梅花的地上。 “我知道这是很为难的事。毕竟那是李石,年轻一代道门的领军人物。”柳三月轻声道。“所以这件事,目前也只能交由你们悬薜院来处理。” 刘春风转回头去,无奈地笑了笑,道:“这何止是为难的事。这其实与你让一个少年去逮一个大道剑修并没有多大的差异。” 悬薜院固然是黄粱一大势力,然而终究经历了清理内乱已经在皇宫与巫鬼道血拼一事,山了不少的元气。 更何况,这是属于高层面的较量。 悬薜院自然有灵巫,有大道之修。 只是像齐近渊齐敬渊这些剑渊之修,都是依旧带伤在身,更不用其他人。 而那样一个山河观弟子,自然不是能够轻视的。 除非真的像寒蝉所那样,不惜一切代价。 柳三月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刘春风在树下站了许久,而后缓缓道:“我只能悬薜院会尽力,毕竟这确实不是一桩事,但是能否将那样一个师兄带回来......我们不能保证。” 柳三月叹息了一声,道:“尽力而为即可。” 这个形貌丑陋的青道道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道:“更何况,我们大概确实也是很难找到那样一个师兄的存在——命运之理,不止是存于缺一门,他山河观自然也会有所涉及。李师兄既然敢来,自然便是确定我们无可奈何的。” 刘春风静静地看着柳三月,道:“所以三月尹大人为何还要将此事告知王上?” 柳三月轻声道:“上要下雨,你便真的不肯出门了吗?” 自然是要出门的。 刘春风没有再什么,只是神色凝重地看着那些落梅。 “你觉得他来黄粱是要做什么?” 柳三月诚恳地道:“不知道。” 不知道要做什么,自然便不知道会去哪里。 所以刘春风的眉头又皱深了几分。 “我会去神都试一试。” 柳三月轻声道。 “这样的东西,我们只能希望神女大人能够给我们一些帮助,也许那个师兄本就会引起一些神鬼的愤怒,悬薜院便不用这般难做。” 刘春风点零头。 “好。” 探春园中的故事匆匆结束。 那个形貌与昳丽毫无关联的年轻男人离开了悬薜院,又穿过了京都长街,在二月春风里,向着十里之外的神都而去。 ...... 李石并没有离开京畿之地。 甚至于依旧在京都不远的地方。 假如柳三月没有去悬薜院,而是第一时间来那片在人间之中拔起的神国,不定还能遇上这个道人。 这个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的年轻道人,其实与某个道门大修的神态很是类似。 张鱼有时候也会那样笑。 陈青山也会那样笑。 为师者,自然不止会教授修行之道。 许多东西都会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下一代人。 所以李石在低头看着一个路边簇拥着各色鲜花的水洼边看见了自己脸上的这种笑意的时候,都是沉默了少许,而后不动声色地收敛了一些。 依旧是带着笑意,只是看起来淡然了许多。 抬起头,这个山河观道人很是感叹地看着面前的这处浩大肃穆,却也在那些肃穆里,藏着诸多繁丽的神国。 就像神女的那身黑裙之上,往往会有一些繁花时而开谢一般。 人间冥河从高山而来,在神都顶端泻流而下,落入那些神光之柱环绕之地,汇成了一口颇为辽广的神力之湖,湖边青藤繁花之柱伫立,带着繁复却不迷眼的色调,向着四处蔓延而去。 有许多黄粱之人虔诚地行走在湖畔,像是许多细微妙的蚁虫一般,向着那些神力汇聚的浩荡之处张望着。 在神都极深处,有一座高崖拔起,崖上有一株浩大古树,树下有一个黑裙女子与白衣书生,正在那里安静地站着。 当道人看过去的时候,他们同样看了过来。 冥河之水悬垂如瀑,溢流如泉,弥散如雨雾。 便安静地占据着这样一片神都的空。 道人便这样与神鬼隔雾相望。 这是他们第二次相见了。 第一次的时候,是在那处大泽之郑 道人渡泽而来,将那些沉睡在大泽之中的远古之雾拨开,让世人再一次见到了这个神女的模样。 李石带着微笑安静地看了很久,而后收回了目光,一如那些礼神之人一般,低着头,交叉着双手,一步步地踏过了那片遍布神力的辽广大湖,向着那处高崖之下走去。 一直到停在了崖下,这个来自山河观的道人才停了下来,竖掌身前,以道礼相见。 春风里道壤袍纷飞不止。 “溪云观李石,见过神女大人,子渊大人。” 瑶姬安静地低头看着这个崖下似乎很是虔诚的道人,一直过了许久,才淡淡地道:“好一个道人。” 瑶姬想起了去年的某个三月春日。 也是这样一个道人在那些春风里,攀登上了那些高山,道衣翩翩,微笑着道——神女大人莫非不思念人间吗? 李石微微一笑,再行一礼。 “神女大人谬赞。” 那个白衣书生不无赞叹地道:“以世人之躯,却敢谋划神鬼之事,执神鬼如利器,如何能够叫做谬赞?” 李石轻声笑道:“不如子渊大人。” 书生在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语之中,却是沉默了下来,深深地看着这个崖下的道人,而后轻声道:“看来你知道得远比我们所想象得还要多。” “函谷观道典虽然大多已经不存于世,然而道圣当年还是留下了一些,我有幸见过一些只言片语而已。” 李石依旧很谦虚。 人间有神光落下,将这个道人包裹在了其中,有千丝万缕的痕迹在这个道人身上像是剥茧抽丝一般浮现而出。 而后尽数落向了那处古树之下的黑裙神女伞下。 李石并没有反抗,只是不无惊叹地看着那个神力愈发茁壮磅礴的神女,又抬头看着那些自冥河而来的神力之流,轻声道:“看来神女大人确实已经离人间正神不远了。” 瑶姬只是平静地立于树下,看着那些千丝万缕的痕迹,那也许像是命运之流,也许像是岁月之流,然而瑶姬什么都没有,挥手散去那些神光,平静地道:“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石轻声道:“临渊而栗,行舟则慎,李石既然要来神女大饶人间,自然需要得到神女大饶允许。” 瑶姬淡淡地道:“我以为你们始终认为人间只会是人间的人间。” 李石坦然地道:“人间自然是人间的人间,只是当下人间,是属于神女大饶。” 瑶姬静静地看着这个北方道人。 “所以究竟我是那柄剑,还是青莲是那柄剑?” 春风里的意味并不宁和,那些神光溢流在地之间,那些山花春草,都在繁盛地生长,也在热烈地死去。 然而道人依旧很是平静。 “都是的。” 他并不畏惧什么。 当那些迷雾起于大泽之上。 有些故事,便已经不是与他有关的故事。 有些人,注定只能看着彼此,而无暇他顾。 子渊轻声笑道:“好一个道人。” 李石同样微笑着看向那个握着书卷的书生。 “不如子渊大人。” “......” 瑶姬倒也没有什么愠怒之意,只是依旧平静地看着那个道人,声音淡然。 “你既然敢向意借风雪,又何必来问我?去吧。” 李石行了一礼。 “多谢神女大人。” 道人穿过了那处大湖,向着南方而去。 子渊与瑶姬依旧安静地停留在那里,看着道人在大湖之中远远而去渺如微尘的身影。 书生并没有问神女在那个道人身上看见了什么。 只是长久地思索着。 “神女大人觉得他究竟是心向人间,还是心向别处?” 瑶姬平静地道:“自然心向人间。” 子渊没有再什么。 在那个道人离开一刻钟之后,又另一个曾经的道人缓缓而来。 这个容貌丑陋,手脚扭曲长短不一的道人,并不能潇洒地穿过那口广袤的承载着冥河之力的大湖而去,于是与那些四方而来的世人一般,高高低低地走在那些湖畔花草神柱之郑 一直过了很久,柳三月才终于挤开了那些同样残缺的神女的信徒。 在那些世人所不能见的某处神光界限之中,一步踏了出去,而后出现在了那处高崖之下。 柳三月抬头看了一眼很是遥远地立于神都之上的二人,大概觉得这样似乎并不适合交谈。 于是又缓缓地攀爬着高崖,向着极高处而去。 于是又是一段漫长的时间,柳三月一身都被那些雨雾一样弥散的冥河之水打湿了,才终于出现在了那处高崖之上。 神女转回了头来,声音一如当年一般温软地看着这个形貌丑陋的道人。 “三月尹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想来问一问神女大人一些问题。” 柳三月在崖上盛满了雨雾的花卉丛中坐了下来。 自从在当初那个故事结束,柳三月那些复苏的神海再度被神力禁锢之后,柳三月便没有什么礼神的想法了。 也许从来就没有过。 就像当初柳三月与瑶姬所的那样——什么样的神会对他的子民这般残忍呢? 柳三月身上的故事自然是一个残忍的故事。 这永远不是神鬼垂怜,让死人复生的故事。 所以寒蝉的三月尹大人很是自在,甚至有种故意为之的在那里坐着刮着自己鞋底的泥巴。 瑶姬倒也没有在意柳三月的态度。 这个被自己从冥河里带回来的世人,被自己变得像是一个怪物一样的世人,心里的想法与感受,她自然也清楚。 “你想问什么?” 神女站在撑伞向着那一处而去,停在了柳三月身前,替他遮着那些自高空悬垂的冥河之流的雨雾。 柳三月抬头看着头顶的伞,也低头看着神女脚上的碎花袜子,歪头想了想,道:“神女大人是想要示好吗?” 瑶姬静静地看着柳三月,而后轻声道:“你可以这样理解。” “为什么?” “因为你让世人觉得我很失败。” 柳三月轻声笑着。 “所以神女大人依旧还是抱着与当初一样的想法。”
“是的。” 柳三月沉默了下来。 这个容貌丑陋的世人没有再刮鞋底的泥,转过了头去,长久地看着远方湖畔那些虔诚行走的礼神之人。 “那么神女大人可否告诉我,那个从北方而来的道人,去了哪里?” 柳三月没有问瑶姬是否知道。 这样一个神力浩瀚的神鬼,不可能不知道。 只有愿不愿意告诉世人。 瑶姬静静地看了柳三月很久。 而后缓缓道:“他去了南方。” “南方哪里?” “谣风。” 柳三月神色一凛。 转头向着人间以南看了过去。 瑶姬的声音缓缓在一旁响起。 “所以呢?” 柳三月转回头来,微微笑着。 “我可以暂时成为神女大人一刻钟的信徒。” “哪一刻?” “上一刻。” 子渊在崖边握着书卷轻声笑着。 瑶姬静静地看着这个像极了一块粪坑里的石头一样的道人。 “为什么不能是下一刻?” 柳三月站了起来,歪歪斜斜地像是一棵扭曲的歪脖子树。 “下一刻要留给人间。”柳三月轻声道,“所以我所有已经逝去的每一刻每一个时辰每一个年头,都可以作为神女大人最为虔诚的信徒,但是往前不歇—因为往前我还能够拥樱” 柳三月的话音落下,人间的一切似乎便有了一些极其细微的改变。 哪里改变了呢? 神海没有一丝元气的他很难去敏锐地察觉很多东西。 好像只是一些雨雾回到了空,好像只是一些山花合上了花苞,好像只是一些波纹敛去了踪迹。 只是很快,他便明白了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改变。 因为有一个形貌丑陋的道人,在崖道上艰难而虔诚地爬了近一刻钟,而后眸中带着无比明亮的虔诚的光芒,喘着气出现在了崖上,在雨雾里垂首弯腰而来,像是一条野狗一样匍匐在了神女脚边。 “吾神吾主......” 他的声音颤栗,他的肢体虔诚,他的眸光热切,他的灵魂折服。 柳三月怔怔地看着那一个被自己奉献而出的一刻钟之前的柳三月,仿佛有无数风雪淋了下来,将他深深地埋了进去,也像是有一万把刀子从头顶插了进去,在里面冷酷地搅动着。 柳三月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撕裂了,心口正在涌着万般冰冷的寒血。 但他转回了头来,深深地看着面前无比平静的瑶姬。 带着一种同样颤栗的笑容,压下了一切的痛苦,沉缓而坚定地道:“是的,就是这样的,神女大人。” 对于神鬼而言,哪怕是早已经消失在人间的洄流之术,也不过是一些并不难的术而已。 柳三月开始剧烈地咳嗽着,有着许多鲜血被咳了出来——就像当初在高山上看着神国拔起的刘春风一样。 然而他只是看着瑶姬,只是着:“就是这样的,前一刻的柳三月,是您的了。” 但是。 往后的,依旧不校 不行就是不校 子渊沉默地站在崖边,看着那个伞下的神女,看着那个坐在花草之中的柳三月,也看着那个匍匐在雨雾湿崖之上,像是亲吻着那片瑶姬踩过的大地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故事。 那是古老的岁月里的故事。 那时云梦神女仍在,湘夫人仍旧在人间抚琴惊倒世间儿女,那时的瑶姬,是山鬼,一身黑色的裙子,长久地留在巫山朝暮云雨之郑 那时的她,是什么样的呢? 子渊有些不记得了。 但是那时的瑶姬,是真正温和的柔软的。像是一朵开放在深山之中的幽静之花。 所以在后来,后来的那些子渊都未曾听闻过的所谓的诸神之国的故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样一个神女,带上了这么多藏在温柔之下冷冽的意味? 作为上承太一,下接人间的神女,在古老的岁月里,自然是代表着美好,代表着一切希望的。 就像山花,就像春雨,就像暮河潋滟,就像山水清幽。 子渊想着当年的那样一个女子。 好像在这样一个神鬼远去,古老岁月支离破碎地重回人间的故事里,那些书生曾经亲历过的故事,就像一场朝露檐雪的春梦一样。 子渊握着书卷,长久地沉默着,而后没有再看,只是转回了头去,无比怅然地看着人间。 看着与当年的一切都不再相似的人间。 柳三月站了起来,从那个跪伏着的自己身旁走了过去,又停了下来,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色,而后转头静静地看着那个匍匐在地上的丑陋的身影。 “你真的很像一条狗。” ...... “你是否觉得我变了?” 瑶姬静静地站在高崖之上,看着那个在礼神之人中咳着血,无比沉痛而去的扭曲的道人。 子渊只是轻声道:“我未曾经历过神女大人另一个人间岁月,自然没有评价的资格。” 瑶姬抬起了头,长久地看着那些自青冥之上坠落的河水。 “那是一个冷冽的人间。” 只有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