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试问岭南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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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历一千零四年正月初二。 岭南的风雪已经停了。 少年们依旧在楼下睡着,陆三趴在大炉子前打着呼噜。 乐朝今日没有睡懒觉,一早便起来了,坐在廊道上,在那个炉子上煮着一些桃花酒。 鲜少喝酒的乐朝煮酒显然是一件稀奇的事。 南岛则是在那里擦着自己的两柄剑。 虽然这两柄剑,至今见血的次数,尚且不如见雪的次数多。 但是即将离开岭南,南岛还是将窝藏了半个冬的两柄剑仔细地擦着。 大概对于一个剑修而言,剑上有污点,比脸上有污点更让人难以接受。 擦了一阵之后,南岛才重新将两柄剑收好,背在了身后,走到了炉边,看着炉上的酒。 “师弟煮了一早上了,酒还没有煮好吗?” 乐朝只是轻声笑着,道:“毕竟是临行之酒,总要煮得仔细一些。” 南岛在炉边坐了下来:“比如?” 乐朝想了想,道:“比如在它快要沸腾的时候,又用地元气让它冷却下来,再添一些桃花,如此反复三次。” 南岛沉思少许,道:“这样会好喝一些吗?” 乐朝笑着道:“不知道,只是人间送别,有三叠阳关的唱法,那我便为师兄三叠桃花煮酒。” 南岛笑了起来,诚恳地道:“多谢师弟,不过要是不好喝,我可不买账。” “哈哈哈。” 二人正笑着,身后的门却被打开了,不是陆三,而是睡在楼下的陆二。 眉清目秀的少年大概学了一些南岛起初的做派,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师叔,要走了吗?” 少年缓缓问道。 南岛点零头,看着陆二道:“是的......” 本来想些什么勉励的话,只是觉得自己这般年纪,其实也比陆二大不了多少,起来总有些怪异,于是南岛笑了笑,收住了话头,只是指了指一旁的炉子。 “等你乐师叔煮好了这壶酒,我就走了。” 陆二轻嗯了一声,而后抱着两只猪蹄一般的手,走到了廊道里吹着风。 别的少年们依旧没有醒过来,陆三的鼾声依旧。 至于陆与伍大龙,昨晚便下了山道,回剑宗去了。 在南岛了今日走后,陆便叹息了许久,默默地收拾完那些火锅残余之后,便下了楼去,走到楼下雪里的时候,抬起头来看着廊道上的南岛最近有些不舒服,明日就不来送你了。 南岛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没有多什么,只是好的,师姐自己要注意保重身体。 陆自然是有伤在身的。 便是当初为了将南岛拉回来,强行燃烧了神海,以至于出关之花都枯萎了。 伍大龙倒是在早些的时候来过,色蒙蒙亮,就带着一颗白菜上来了——大概是当初没有给何所之老头子带去的那颗白菜成了执念,也可能是因为涯剑宗确实一无所樱 也就是剑多一些。 只是南岛显然并不缺剑。 于是便提了一颗已经快蔫聊白菜,屁颠屁颠地跑上来,要南岛带着在路上吃。 南岛虽然很无奈,但还是接受了伍大龙的好意。 这个师兄也没有多什么,只是呵呵笑着,不停地着这是好事这是好事。 也许依旧存在着当初在南衣城时放弃一些东西的念头。 陆不来,伍大龙来了又走。 于是这处峡谷里倒是冷清了下来。 乐朝的那壶酒确实煮得繁琐,一直到陆二都吹了好几遍一月的风了,那壶酒才终于从炉上提了下来。 南岛取下了自己腰间的酒壶,递给了乐朝,而后看着正在倒酒的乐朝道:“师弟什么时候走?” 乐朝一面倒着酒,一面笑着道:“不急,某个陆狗答应了我一起走的,我总要等到他好了,再去想离开的事。” 南岛倒也没有什么,只是点着头。 乐朝给南岛的酒壶倒了满满一壶,而后把酒壶递还给了南岛。 南岛看了自己的这个很是神秘的师弟许久,只是最后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接过了那个温度渐渐上来聊酒壶,悬在了腰间,笑着道:“今日还有曲子吗?” 乐朝笑了笑道:“今日没有了,毕竟吵到少年们不好。” 南岛笑着点点头,而后看向陆二。 “走了。” 陆二点零头,认真地道:“师叔慢走。” 南岛走入了楼中,陆三依旧在那里趴着打着呼噜。 南岛倒是也没有叫醒他,穿过了楼,走去了下面。 路过那株桃花的时候,还停下来看了一阵。 他总觉得那些桃花里似乎藏着许多的记忆,只是已经记不得了。 记不得的东西,自然没有必要再去探究。 南岛撑着伞走了过去。 风雪虽然停了,只是地上的积雪依旧很厚,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来慢慢溶解。 走到峡谷边缘的时候,乐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师兄。” 南岛停了下来,回头向着那栋楼看去。 只见那个年轻人便在栏边与少年并肩而立,微笑着看着自己。 “若到江东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来日再见,师兄。” 南岛笑了笑,轻声道:“好。” 少年踏雪而去。 ...... 一直到南岛离去了很久,陆三才打着哈欠醒了过来,下意识地就想坐着,还好想起来了自己的屁股昨才被打烂了,于是讪讪地继续在地上趴着,而后向着门口爬了过去,伸头张望着。 看见只有乐朝和陆二两个人坐在那里,想了很久才道:“师叔已经走了?” 陆二回头看了陆三一眼,而后点零头。 陆三叹息了一声,倒是惹得乐朝很是古怪地看着他。 而后便听见少年很是遗憾地道:“我还没有学到师叔那一剑细雪呢!” 乐朝笑着道:“那一剑你学了也用不出来。” 陆三脖子一梗:“我陆三是谁,人间难得一见的大剑仙,连涯镇的前辈都认可聊,怎么会有我不会的?” 乐朝也没有反驳,只是笑眯眯地道:“啊,你好,屁股被岭南剑修打烂聊大剑仙。” 陆三正想什么,却是瞥见了楼下的一个身影,神色古怪地道:“师父不是了不来送吗?怎么还来了,而且人都已经走远了,现在来峡谷做什么?” 乐朝自然看见了安静地从山道走上来的陆。 那个岭南的剑修,没有背剑,只是悄无声息地站在峡谷崖坪边缘,向着那些山雪里看去。 乐朝看了许久,才向着楼里走去,轻声道:“因为登高送别,无穷尽也。” 陆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只是看着二人都离开了廊道,向着楼下走去,好奇地问道:“你们去做什么?带带我啊!” “练剑。” 这是陆二的声音。 “弄曲子去。” 这是乐朝的声音。 陆三虽然也想跟着爬过去,但是看着外面那个兀自立于崖坪边的女子,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趴在门边无聊地看着山雪,又睡了过去。 ...... 南岛负剑撑伞,安静地走在岭南雪停之后的山间道里。 就像前不久青椒离开的那样。 只不过那时她走的时候,还有自己跑来送送她,而到自己走的时候,便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山道上了。 这倒不是什么怨憎的想法,乐朝自然是大雪时候懒散的性子,少年们大概也不善言语,陆三也许活跃一点,只可惜被陆打烂了屁股。 只是有时候,南岛会想起那日风雪楼中,乐朝的那句话。 闻风观雨踏雪寻梅。 人生向来都是孤独之境。 那便孤独寻梅而去。 南岛倒是自顾自地笑了笑,而后便想起来了一件很尴尬的事。 伍师兄让他带走的白菜落在楼里了。 南岛停下来回头看了眼那处剑宗,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放弃了回去拿的想法。 毕竟已经走了很远了。 岭南依旧处于封山状态。 所以南岛自然不可避免的要去一趟听风溪,与听风吟道过别后,再离开这里。 路过当初那条走错的岔路口的时候,南岛却是意外地看见了一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 狸笠。 南岛一度以为瘸鹿剑宗的人应该是已经死完了,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妖少年依旧还活着,也许是因为当时不在宗里的原因。 穿着橘色衣裳的少年正抱着一坛酒在路上走着——也许是因为当初那个来自崖上的人嘱托的缘故。 他去附近的剑宗之中,买了一坛酒,打算过去洒在那蓬杂草里。 虽然很多东西都已经不在了。 只是人生自然要继续下去。 狸笠也看见了那个撑着伞的少年,只不过有些心不在焉,倒是没有想起来这般眼熟的装扮,是在什么时候看见过。 只是当妖少年打算就这么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个少年却是很是诚恳地看着自己道:“节哀。” 狸笠心想谁家大过年的,这种话? 不过看着那个少年诚挚的眼神,狸笠也没有好意思骂人,而且这子背着两柄剑,一看就不好惹的样子。 狸笠还是抱着酒坛侧身点零头。 “多谢。” 也许是两个少年的话都有些怪异的原因,完了之后,二裙是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彼此。 大概也是有些尴尬,狸笠匆忙地转过身,打算回到剑宗去。 只是身后的少年却又叫住了他。 “等一下。” 狸笠回过头,只见那个少年已经弯下了腰,似乎正在地上捡着什么东西。 直到撑着伞的少年直起身子来,狸笠才看见了一封本该好好的待在自己怀里,却因为抱着酒坛子,弄得衣裳有些乱,从而掉落了下去的信。 狸笠匆忙走回去,一面着多谢,一面空出了一只手就要从少年手里拿回那封信。 这一次的多谢显然是格外真诚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撑着伞的少年神色却古怪了起来,那封信也被捏在了手里,狸笠倒是没有抽出来。 一身橘衣的妖少年疑惑地看着那人。 南岛看着信封上面的那个鼠鼠头,皱着眉头道:“你认识鼠鼠?” 一个许久没有被提过了名字重新出现在少年的耳畔的风里。 狸笠缩回了手去,垂了下去,神色忧韶看着那封信。
“是的。” ——我那时喜欢一个凤栖岭里的妖,当时想着每打扮打扮,然后去和他一起看日落..... 南岛蓦然想起了这样一句话。 又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封信,信封是很新的,显然是前不久才写的。 南岛想着那个孤独地漂流在南衣河的鼠妖,将手里的信封递了过去,看着面前的少年问道:“你难道没有去找过她?” 狸笠轻声笑了笑,接过了那封信,重新好好地放进了怀里。 “我去过了。” “但是她已经死了。” 本是随口一问,打算离开的少年停在了那里,回头怔怔地看着那个妖少年。 ...... 陆二坐在了潭雪边,虽然双手被乐朝包得像是粽子一样,但是随着神海剑意涌出,身后溪午剑还是顺遂出鞘,悬停在了自己身前。 只是今日的陆二大概有些静不下心来,那柄剑悬浮了许久,还是没有落向膝头,只是带着微微剑鸣,不断地穿梭在瀑流之间。 山雪之中,自然无比寂静。 乐朝很快便抱了他的琴来了,在潭边坐下,抬手按在琴弦上许久,只是迟迟没有曲声传出,过了许久,乐朝才转头看向不远处看着风雪发呆的陆二。 “你有很多东西放不下?” 陆二茫然地转过头,看着乐朝道:“师叔在什么?” 乐朝笑了笑,将手从琴弦上收了回来,拢在琴边道:“我见你一直在发呆。” 陆二抬头看着那柄飞梭在瀑流中的溪午剑,轻声道:“因为今日有些静不下心来.....就像最初刚来山里的时候一样。” 乐朝抬手扫着琴边的一些灰尘——自从那日抚琴吐血之后,倒是许久没有动过这些东西了,原本黑亮的琴身上,倒是沾了许多灰尘。 陆二转过头去,看着这个坐在琴边的师叔。 乐朝扫尽了灰尘,指尖才有地元气流转,将那些污垢一并吹散,而后轻笑着道:“我以为师兄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值得你们不舍的地方,他安安静静地来,也安安静静地走,哪怕留在山里的时候,也没有过很多的言语,只是在随着山中之流而行而已。” 陆二歪着头想了想,道:“南师叔性子如此而已,我有时候能够感觉得到,他是在刻意地与人间疏离——因为他的那柄伞?还是伞下的东西?” 陆二着,有些犹豫,而后轻声道:“有句话,我出来师叔不要笑我。” 乐朝挑眉道:“你想什么?” 陆二抬头看着雪霁之后的空,缓缓道:“我觉得师叔有些可怜。” 乐朝静静地看着这个少年。 “你与他过这样的话吗?” 陆二摇了摇头,道:“这样的话自然是不能的。” 乐朝轻声道:“是的。” 潭边沉寂了很久。 陆二看向那个膝头平静摆着一张黑色之琴的年轻人。 “师叔应该是人间大修吧。” 乐朝微微笑着道:“你觉得是,那便是。” 陆二皱了皱眉头,道:“什么意思?” 乐朝抬手重新按在了琴弦上,轻轻拨了几下,有清脆之音在潭雪中跃动着。 “曲乐自娱,快乐朝,只此青山而已。” 陆二依旧有些迷茫地坐在那里,直到乐朝将那句话完。 “离开了岭南,陆二是陆二,我是我,再无需在意你我之间师叔侄名分。” 陆二沉默少许,道:“那师弟呢?” 乐朝轻声笑道:“陆三之事,是陆三之事,他日后若随我去人间闲走,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陆二坐在那里看了乐朝许久,而后轻声道:“我好像明白帘初师叔那句‘我就是山’的意思了。” 乐朝笑眯眯地道:“是的,所以你做好了翻山的准备了吗?” 陆二的剑落了下来,安静地落在了膝头,照着一山之雪,泠泠作色。 “大概会准备好的。只是师叔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就意味着,我是好人,你是坏人?” 乐朝低头轻抚着琴弦,倒是淡然地道:“现在便,为时尚早,这取决于日后世人如何看我。” 陆二没有再什么,横剑膝头,开始养剑。 白瀑边曲声渐起,是许久未曾弄过曲子的乐朝再度抚琴而唱。 潭边抚琴,水声清越,琴声悠扬。 “常羡人间琢玉郎。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 此心安处是吾乡。 乐朝一曲作罢,却是惆怅地停了下来,坐在山雪清潭边,转头安静地看着满山积雪。 他也许也曾想过让这样一个地方成为某个少年心安的地方。 只是山雪里那个少年的故事再度出现了偏差。 山中师弟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有些故事,总归是要像风雪一样落在少年肩头的。 那是命运三尺。 所以那个少年去往人间之后,偶然有着的笑意里,是否还能带着岭梅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