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仙侠小说 - 此剑天上来在线阅读 - 第一百一十五章 秋水的兔子与海边的牌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秋水的兔子与海边的牌馆

    南拓,秋水。

    孩童在夜色里趴在窗棂上,看着镇外的那片林子。

    人间是笼罩在一片安宁的夜色之中的,但是那片林子的背后,依旧有着暮色的光芒。

    孩童看了许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而后从窗边跳了下来,偷偷看了一眼还在后厨忙活着的爹娘,而后拿了一只碗,盛了一块炖好的猪rou,忍着烫撕了一块尝了一下,很是满意的点点头,而后抱着那只碗便向着外面跑去。

    他娘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从厨房探了个头,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你去哪里?”

    孩童头也不回地道:“我外面一下。”

    “快弄好了,早点回来,别太晚了!”

    “好。”

    孩童抱着那只碗一直跑了出去,穿过了溪流,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林边。

    而后在那棵树下翻出了那一根枝条。

    只是拿出来的时候,又发了愁,该怎么让这东西再次变成剑一样的东西?

    只是孩童才始这样想着的时候,那些零零散散地洒落在林间夜色里的霞光,便向着这一处涌了过来,像是剑意一样围着枝条转了两圈,便化作了一道剑光,倏忽之间带着孩童消失在了这里。

    ......

    秋水畔的草庐已经重新修缮好了,尽管一座千年前的草庐居然能够存留到现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大概也不会有人对此觉得很是惊奇。

    毕竟这样一条终日沉浸在暮色的秋水,已经很是不能理解了。

    草庐的门打开着,霞光晚照,那个簪着桃花的白发女子正坐在庐外枫树下,生着火,烤着兔子。

    那柄世人不可见之剑,便被随意地连着剑鞘,一并插在了庐边的泥土之中,安静地承着暮色。

    孩童便抱着那碗炖猪rou,从镇夜色里,落在了这个暮色的长河边。

    秋水抬起头,看着那个抱着一只碗跑过来的孩童,倒是有些诧异。

    “你今日来这里坐什么?”

    孩童停在了秋水身前,把怀里的那只碗递了出来,歪着头想了想道:“我担心你在这里饿着了.....”

    只不过这句话并没有完。

    因为孩童的目光落在了草庐外的那个火堆上烤得香喷喷的兔子身上。

    大概他也是没有想过,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剑修大妖,快要死了,孤苦伶仃地来到这条河边,却是很有食欲的烤起了兔子。

    不过孩童并没有问这样的东西。

    只是把那只碗放在了一旁,在火堆旁蹲了下来,看着那只烤得金黄焦脆的兔子,舔了舔嘴唇道;“这只兔子哪来的?山里抓来的吗?”

    秋水看着一旁的那碗炖猪rou,沉默了少许,继而轻声笑着道:“不是的,林子里的,可能是从你们镇外的那座山里跑来的。”

    “哦。”孩童有些惋惜地道。

    倒不是惋惜这么可爱的兔子被这么一个好看的大妖烤了。

    只是惋惜怎么自己没有遇见过这么好的事情。

    孩童有些垂涎的同时,又有些罪恶福

    毕竟这里有很多妖族,自己的娘也是一只妖。

    “不是妖族不会吃山野之物吗?”

    孩童很是疑惑地问道。

    秋水看着孩童道:“谁的?”

    “我娘的。”

    他娘大概便是一只山野之物变成的妖。

    秋水想了想,而后平静地道:“很久以前确实有过这样的法。毕竟妖族初生,总觉得自己应当亲近山林之物,而不是世人。”

    “后来呢?”孩童问道,又想了想,道,“后来不这样了,是因为他们更亲近世人了吗?”

    “不是的。”秋水静静地看着火堆上那只烤兔子,“后来不这样了,是因为,下万物都可以化妖,倘若一切都是禁忌,等于断绝了人间的一切生路。”

    孩童懵懂地道:“万物都可以化妖?”

    “比如秋水。”秋水平静地道,“也比如黑土,比如某条残破的凳子腿。”

    孩童瞪大了眼睛。

    “凳子腿?”

    “是的,凳子腿。世人知道什么是妖了,也知道如何去化妖了,但是至今,都无人能够解释,这样一个化物种群,是因何而来。也许是衍之物,或者某种依旧不为世人所知的层面。”

    秋水轻声着,思绪也许又回到了漫长的千年岁月之前。

    “从同流,到异流,最后复归同流,妖族的自我认知,发生过漫长的更迭。但在当今人间,大概只有一个禁忌——不可食用妖族尸体。”

    孩童总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但又很是好奇。

    “为什么?”

    秋水平静地道:“和人不能吃人是一个道理。”

    所以在南衣城的某个院子里,有人看着烤得金黄焦脆的蘑菇妖流了口水,然后觉得这是对犯饶不尊重。

    没有那个正常人会对着自己同族的尸体流口水。

    孩童终于明白了秋水的意思。

    “所以只是这一条而已?”

    “是的,一切以与世人同流为标准,世俗道德之外的东西,百无禁忌。”秋水看着孩童,“你如果日后馋了,可以放心的去烤兔子吃。”

    “好的。”

    孩童大概很是开心。

    只不过开心了没有一刻,便又低落了下来。

    “那我是什么呢?”

    孩童轻声喃喃道。

    就像他曾经问过自己爹娘的那个致命的问题一样。

    他也许不是妖,但也不是人。

    秋水静静地看着身前蹲着的孩童,她自然能够看得出来,这个孩童诞生于人妖两族结合。

    沉默了少许之后,秋水才轻声道:“这是一个很久远的问题,修行界与人间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与你这些东西,你也未必能够听得懂。”

    孩童抬头看着秋水,倒是认真的道:“我想听一听。”

    秋水静静地看了面前的孩童许久,而后站起身来,走到了秋水边,缓缓道:“妖族第一次出现,是在北方某座高崖之上,那是一柄剑。”

    “我知道,那是妖祖。”

    孩童很是兴奋地道。

    就像人们在讨论某些东西,道某个大人物的时候,有人很是得意的‘那是神河,我见过他’一样。

    孩童大概不明白这个名字对于秋水意味着什么。

    但是秋水也没有什么,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口,那里的半颗妖心已经跳动得极为缓慢。

    “是的,那是妖祖,此后人间开始万妖并生,世人也开始第一次真正去解构分析这样一个种群的存在,最终将它们....我们,定义为化物生灵,而与之相对应的世人,便是繁衍生灵。”

    孩童这一次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懵懂且认真的听着。

    “但是一个定义的产生,自然要考虑与之相关的一牵人间同流,万灵交汇,于是总有许多的交集产生——就像你一样。”

    “像你这样的存在,由人妖二族结合,自母胎之中诞生,自然是繁衍生灵,但是又不能称之为人,也不能称之为妖。”

    孩童轻声道:“那我们是什么?”

    秋水安静地站在河边,轻声道:“这便是世人所不能定论的地方,除非再造定义。但是只有定义而从无本质的了解,便只能继续定义下去,直到成为一个无解的答案。修行界的剑宗曾经提出过一个名字,把你们叫做灵。但是这只是一个流于表层的定义,道门不认同。”

    孩童不解的道:“为什么?”

    秋水平静地道:“因为他们是唯物的辩证的,一个凭空而来的名词,是不可能得到他们的认可。知道知道,需要为人所知,才能为人所道。”

    孩童沉默了下来,站了起来,走到了河边秋水的身旁,静静地看着一河迷幻的霞光。

    “但无论是暂称为灵也好,另有其名也好,这种都是属于上层之人才需要真正去解答的东西,活在人间,便是世人而已。”

    秋水抬手摸了摸孩童的头,轻声道:“在当下的人间想得太多,便会陷入泥潭之郑”

    “那什么时候,人们才能够解答这个问题?”

    秋水轻声道:“我不知道,但是既然有问题,自然便会有答案。人间没有无解的东西,你可以慢慢等待。”

    孩童低头看着自己在河中的倒影,那是自己,也不是自己——只是流于表层的定义而已。

    孩童有些头疼,于是也便没有再想下去,点零头,而后便想起了自己带来的那碗炖猪rou。

    “我给你带的rou会不会要凉了。”

    孩童突然转身向着草庐那边跑去。

    秋水随着他一同走了回去。

    孩童摸着那碗确实冷了一些的炖rou,又想起了另一件很糟糕的事。

    “完了,我是不是来了很久了,我得赶快回去了,不然要挨揍了。”

    孩童焦急地着,跑去找他的神兵利器去了。

    秋水轻声笑道:“你爹娘已经准备出门找你了,不过不用担心,你可以把这只兔子带回去,就你去找人换兔子了。”

    孩童眼睛一亮,抱着神兵利器走了回来,看着暮色里那只表皮金黄的兔子,再次舔了舔嘴唇。

    “这样真的好吗,那你不是没得吃的了?”

    “我吃炖rou。”

    秋水轻声笑着,把火堆上那只兔子取了下来,递给了孩童。

    孩童眉开眼笑地接了过来,然后抱着树枝往河边跑去,树枝之上有剑光流转,而后瞬息而去。

    秋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

    ......

    孩童回到镇上的时候,果然自己的爹娘已经快出门了,正好撞见了笑嘻嘻地抱着一只烤兔子回来的孩童。

    “你去哪里了,这么久?”

    “嗯.....我有个伙伴逮到了一些兔子,我刚刚去找她换兔子去了,娘,你看,多香的兔子。”

    “镇子里的伙伴?”

    “.....镇外村子里的。”

    “哦,不要随便和别人去玩,到时候学坏了看你爹揍不揍你,等过几年,我们送你去隔壁镇上的悬薜院里读书,你可以在那里多交些朋友。”

    “......”

    ......

    风雪之中一轮山月若隐若现。

    只不过终究十二月雪中之月,朦朦胧胧,并没有往日的那种月华照落人间的壮阔却也寂冷的意味。

    所以城中之人只是偶尔抬眼从伞下看一眼,便安安静静地在夜色里离去了。

    张三同样撑着伞在街头走着。

    虽然那个叫做陈青山的山河观道人了不要让自己一直往那里跑了,但是偶尔去一下还是可以的。

    而且在把一些事情清之后,他媳妇也重新登门道歉了,还带了许多礼物。

    所以张三倒是不怕自家媳妇再闹什么了。

    相反,他媳妇倒是变得殷勤起来,总是问着张三——你怎么还不去看那个北方的神仙?

    张三很是无奈。

    于是撑着伞,提了一块腊rou,在风雪里向着那条巷子而去。

    走过街头的时候,看见穹之上,似乎有道剑光划破风雪而去,倒是让那些迷离的月色多了一线清明,只是很快又渐渐愈合了下来,如同只是梦境错觉一般。

    当然不是错觉。

    张三停了下来,看了一阵,却是畅想着自家女儿,日后大概也可以像那些修行界的人一样,在风雪人间潇洒而去,于是又开心了起来,低下头,继续向着前方而去。

    只是走到那条巷子附近的时候,却是看见向着巷子而去的那条崎岖的斜坡台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背对着自己的,握着两柄剑的红衣女子。

    张三愣了一愣。

    抬头看向穹,确实有一道落向人间的明澈的通路,正在风雪里渐渐被雪花盖过去。

    难道这便是方才那个剑修?

    张三偷偷看了两眼,只觉得这个年轻的红衣女子身上有种很是冷冽的清冷寒意,目光又落在了那两柄剑上,下意思地缩了缩脖子,而后沿着斜坡的另一边向着巷子里走去。

    只是走了没几步,那个红衣女子便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张三,目光落在了张三手里提着的那一块腊rou之上,张三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站在那里。

    红衣女子看了许久,才清冷地开口道:“巷子里是不是住了一个山河观的道人?”

    张三愣了一愣,而后果断地摇着头道:“没有,那里以前住过一些剑修,但是没有道人。”

    红衣女子静静地看着张三,而后什么也没有,转身向着巷子里走去。

    张三犹豫了少许,也慢慢地跟了上去。

    满巷风雪,红衣女子在那棵槐树下的院子不远处停了下来,静静地看了很久,而后目光落向了不远处的另一个看起来没饶院子。

    看了那个院子许久,红衣女子转头看向提着腊rou跟了上来的张三,平静地道:“如果你认识这个院子的主人,告诉他,这个院子我租了,可以让他来找我拿钱。”

    张三犹豫了少许,走上前去,很是诚恳地道:“我就是,但是这个院子闹鬼,你看那里还有一棵槐树,住在里面可能不安生。”

    当时张三也曾拿过槐树做文章——木旁有鬼,下安宁。

    只不过现在便成了树旁有鬼,住着不安生。

    红衣女子只是平静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不怕鬼。”

    张三犹豫了少许,看了一眼一旁的院子,不知为何又有了些勇气,很是坚决地道:“我不租。”

    红衣女子停在了院门口,从怀里摸了一个钱袋子,丢了过来,丢在了张三怀里。

    “我觉得可以租。”

    张三有些愤怒地道:“你这是不讲理!”

    红衣女子回头看了张三一眼,风雪里眸光平静而淡然。

    “是,那又如何?”

    院门缓缓合上。

    张三怔怔地站在那里,又气馁地低下头来。

    当然不能如何。

    修行者会和世人讲道理,是因为他们愿意讲道理。

    如果不想讲,世人自然没有办法。

    山月城不是槐都。

    张三站在风雪里垂头丧气许久,而后将怀里的那袋钱丢到了院子门口,然后对着院门啐了一口,这才走到了槐树下的那个院子里,推开门走了进去。

    陈青山依旧在檐下烤着炉子眯着觉。

    受了赡人自然觉很多。

    张三愁眉苦脸的看着檐下的陈青山,心想真人你倒是睡得安稳,也不知道收敛收敛,这不,你仇家都闻着味找上门来了。

    也不知道是内心的腹诽被陈青山听见了,还是关门的声音惊醒了这个道人,总之张三走到了院子里的时候,陈青山便睁开了眼睛,有些古怪地看着张三。

    “怎么愁眉苦脸的,你媳妇又骂你了?”

    张三叹着气,走到檐下,收起了伞,把那块腊rou放到了一旁的那个桶里——陈青山终日坐在檐下,那些东西也都没有拿进去,干脆就丢旁边了。

    放好腊rou,张三才回过头来在台阶那里甩着伞上的雪,把方才的事情了一遍。

    “真人知道那是你的哪个仇家吗?”

    陈青山虽然听完了整个故事,但是也只是懒懒地向一旁瞥了一眼,道:“不知道,仇家太多了。”

    “那真人你要跑路吗?”

    陈青山颇为淡然地道:“我跑什么路?这个人间能让我跑路的,都是些糟老头子。”

    “那她在那里做什么?”

    陈青山耸耸肩道:“不知道,可能惊喜的发现我居然在这里,但是又悲观地发现打不赢,干脆就等着,看什么时候我会受重伤吧。”

    “真人现在不就是吗?”

    “对于她而言,还不够。”

    张三狐疑地看了陈青山许久,只见这个道人脸上确实平静得很,于是也放下心来。

    陈青山确实没有在意那人是谁,只是盘算着日子,坐在炉前安静地等待着。

    ......

    人间某处海边镇。

    人间除了南衣城附近,其实很少有热衷于打牌的人。

    然而这处镇里却是罕见地有着一个看起来开了很多年的牌馆。

    里面生意并不是很好,但也算不上冷清,毕竟人间大雪,无事可做,难免便要找些消遣。

    有人安静地坐在角落的牌桌旁,他对桌那个中年男人摩挲着手里的那张红中许久,而后打了出去。

    “胡了。”

    那人平静的从牌堆里拿过了那张红中,而后将牌推倒。

    对桌那人唉声叹气了一阵,干脆的付了钱,大概输了太多,回家要被媳妇骂了,愁眉苦脸地起身走了出去。

    掀开帘子的时候正好遇见了一个掀帘进来的人,输牌的人也没有在意,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角落里三缺一的牌桌角落那人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走进来的白衣男子。

    “来几圈?”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