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仙侠小说 - 此剑天上来在线阅读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寂寞的等,阴沉的等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寂寞的等,阴沉的等

    二人一路闲谈着,停在了某处被京兆尹司衙里的人封锁的那一处柳河附近。

    寒蝉站在巷子里远远地看了一眼,看见那些颇为粗壮的铁索时,神色古怪地道:“你那个人犯了条吗?”

    云竹生也看向了那里,摇了摇头,道:“不清楚,毕竟黄粱人神神鬼鬼的,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黄粱觉得槐安人奇奇怪怪,槐安人觉得黄粱人神神鬼鬼。

    大概都不会觉得像正常人。

    二人站在巷子里大概也是很是好奇地研究了一阵那个面容丑陋的被锁在了桥边的人。

    而后一无所获的离开了这里。

    ......

    柳三月坐在风雪里,本就扭曲的手脚之上早已被镣铐磨破,血污一片,尤其难看。

    连他自己都觉得难看。

    也许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所以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柳三月抬起了头来。

    然而只是看见了两个风雪里离去的身影。

    那是谁?

    路人吗?

    混混沌沌的柳三月茫然地想着。

    冥冥里觉得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与自己相关,然而什么也看不出来。

    只有风雪里两行脚印来了又去。

    .......

    风雪夜色的明合坊里,偶有行人撑着伞安静地穿行而去。

    但是没有人谁家院子开了门。

    ......

    南岛再去上镇的时候,镇子里的雪色已经没剩多少了。

    草为萤正乘着舟在剑湖里缓缓地漂回来,肩头还留着一些风雪。

    “你这是在做什么?”

    南岛产生了和少年们一样的疑问。

    “往山上送雪。”

    南岛于是想起了那草为萤过的那些东西。

    “看来你应该弄得差不多了。”

    舟停在了桃树下,草为萤从一旁拿起了酒葫芦,喝了一口,笑着道:“是的。”而后又看着南岛腰间的酒壶,“你的怎么还是桃花煮酒?”

    南岛低头看着自己的黑蒜一样的酒壶,也拿起来喝了一口,道:“因为桃花酒最是简单,而且虽然没有桃花酿那么香甜,只是也喝习惯了,倒也还好。”

    伞下少年喝着酒,又想了想,“其实主要还是那株桃花发得依旧不够,等这场雪过去了,看下会不会多点,毕竟酿酒和煮酒不同,总要多一些才好。”

    “是的。”草为萤颇为赞同的点着头。

    桃花煮酒,桃花只是辅料,而桃花酿酒,桃花便是主料,太少了,难免就不像样。

    二人在湖边喝了一阵酒,镇子里的雪慢慢消失了,倒是露出了一些暮色来,然而那些暮色不是在边,反倒是停留在了这片花海附近。

    就好像曾经有个带着暮色而来的人,在这里停留过一般。

    南岛倒也没有在意,只是看着草为萤肩头。

    满镇风雪,都落在了这个青裳少年的肩头,只是这最后的一些雪,看起来很是稀薄。

    “你还要去一趟?”

    南岛看着草为萤问道。

    草为萤点零头,放下酒葫芦,看着南岛道:“你要去吗?”

    南岛道:“去看看是什么样子的吧。”

    草为萤轻声笑了笑,看着走上船的少年道:“就是我所的那个样子。”

    二人坐在舟两头,向着剑湖的另一边而去。

    宽广的大湖渐渐没入了云雾之中,舟亦然。

    “陈鹤还是没有回来吗?”

    “怎么,以为快过年了,他就要回来了?”

    南岛理所当然地道:“难道不是吗?”

    草为萤坐在舟头笑眯眯地道:“这里又不是他的故乡,他回来做什么。”

    南岛想了想,道:“回来看看朋友?”

    草为萤点着头道:“有道理,但是也许他在人间某处,又有了新的朋友,然后就喜新厌旧把你忘了。”

    “......”南岛默然无语,道,“你这样总让我觉得我是个等待归来的怨妇。”

    “难道不是吗?”草为萤挑眉道,“你每次来都会问一次陈鹤回来没樱”

    南岛看着云雾大湖,轻声道:“假如你有一个朋友,明明可以安安静静地活在人间,却为你站出来两次,你会不会很想他?”

    草为萤沉思少许,道:“大概也会。”

    南岛没有再什么。

    他当然会一直记得那个南衣城里匆匆交集过的闲适安逸的年轻人。

    那不是懒散,而是安逸而且自在。

    也许就像他曾经在听风台过的那样——永远开心快乐,而后悠闲自在。

    不可谓不是人间之大宏愿。

    舟缓缓穿过云崖而去,于是出现在了大湖的另一边。

    南岛随着草为萤走上了那处湖边悬崖,崖上有些被草为萤遗失的风雪,像是一地落花,边缘青藤爬过布满石苔的地面,向着下方垂落而去,站在崖边看着的时候,好像与崖下那些通往远山的蜿蜒道连在了一起一般。

    草为萤拿着酒葫芦站在一旁,拿着酒葫芦一抬手,一仰头,于是山风便来了,吹着肩头风雪向着远方飞去。

    确实就像他曾经过的那样,云雾散开了,灰色的山顶有雪白头。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

    草为萤挑眉看着身旁伞下很是羡艳地问着的少年。

    “你是像我这样高,还是像我这样自在?”

    初入人间,便见过帘今人间最高的人,自然是一件极为幸阅事。

    但是这个人偏偏悠闲自在,难免会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事。

    什么都是遥远的。

    憧憬也是。

    南岛站在伞下笑了笑,道:“像你这样自在。”

    草为萤轻声笑着。

    “你现在也很自在的,你看别人家的少年,初见人间,就忙得焦头烂额,你就不一样,整日无所事事,喝酒看花吃火锅,我有时候都很好奇,有人是怎么把一个这样无趣的故事写了这么多字的。”

    南岛挑了挑眉,道:“你在什么东西?”

    草为萤笑着道:“陈鹤啊,他不是在写你的故事吗?”

    “他不是把我写的无比神勇,堪称人间无敌吗?”

    “最开始是的,后来离开了南衣城,又跑来找我打听了你的事情之后,就开始写你睡懒觉了。”

    南岛想了很久,道:“也许他很擅长废话吧。但这和我自不自在是没有关系的,我也不自在,我只是无所事事而已。当初在南衣城的时候,还有人想要杀我,虽然现在也有,但是现在我在岭南,他们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了岭南的希望,终日想着要我快点修行,然后站到世人仰望的高度,将整个岭南从一些遗憾错失的故事的泥潭中拔出来。甚至还找了东海剑宗的人来守着我,就好像老来得子的老人,无比谨慎地守着自己的心肝宝贝一样。而且就算岭南不这么做,我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事发生——我师弟是个人间大修,只是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来引导着我去走一些路。但总之,这样一个人便在身边,能发生什么事呢?”

    草为萤想了想,道:“大概他是觉得修行先要修心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南岛轻声道,“所以我也一直在想办法改变着自己,我让自己尽可能的平静,话的时候要带着笑意。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真的改变了,还是我觉得自己应该这样改变,而营造出来的假象。”

    草为萤站在崖边喝着酒,看着地上的那些像是落花一样的落雪痕迹。

    “人间论迹不论心,倘若能够真的一辈子营造这样的假象,为什么不能是真的改变了呢?”

    “所以师弟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在怕一些东西。”草为萤轻声笑着道,“他担心你一生郁结太多,会变成一颗酝酿着仇恨的种子。换句话而言,假如你心中确有块垒,那他便要以自己化作温酒,替你浇却那些东西。”

    南岛静静地看着远山白雪,而后缓缓道:“所以我大概确实是一个很麻烦的人。”

    草为萤诚恳地如实地道:“这是中肯的正确的一针见血的自我判断。”

    南岛站在伞下轻声笑着,拿起了酒壶大口的喝着酒。

    “所以大概就像师弟曾经唱过的那样——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我知道有些东西他是唱给我听的。有些是唱给他自己。譬如最开始的那一首一剪梅——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师弟大概本身是一个疏狂的人,但却安安静静地和我一起待在了岭南,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就像陈鹤一样。”

    草为萤微微笑着道:“是的,他也许确实是一个好人,但你今似乎得有些多。”

    南岛轻声道:“因为过几日,大风历一千零三年就要过去了,这是我踏入人间的第一个年头,虽然并没有经历很多,但是总归有些感叹,而且陈鹤依旧没有回来,这让我有些失落。你草为萤是假少年真前辈,但我是假师叔真少年,少年总是会胡思乱想——譬如难道他陈鹤不拿我当朋友了?胡思乱想,然后感慨万千。”

    草为萤叹息了一声,道:“其实这样挺好的。至少确实是胡思乱想,而不是心有其事,像你那个叫张鱼的师兄,就不会胡思乱想,因为他确实有很多麻烦。”

    南岛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是的。”

    张鱼的故事也许还能够让二人继续谈论很久。

    但是陈鹤大概都不会这么啰啰嗦嗦的写一大堆东西。

    于是有人很愧疚地结束了这处悬崖之上的交谈。

    南岛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看着草为萤道:“你见过师兄?”

    草为萤道:“见过,他偷偷来过,然后大概是被镇子里一个拿着咸鱼一样的铁块当剑的人给气走了。”

    南岛倒是没有再什么。

    二人安静地站在山崖上,远眺着远方的风景。

    大概也许有个真的叫北岛的人写过一句——那时我们还年轻,穿过残垣断壁苍松古柏,我们来到山崖上。沐浴着夕阳,心静如水,我们向云雾飘荡的远方眺望。其实啥也看不到,生活的悲欢离合远在地平线以外,而眺望是一种青春的姿态。

    草为萤不是少年了。

    但是南岛是的。

    过完今年的最后几日。

    这个少年就十六岁了。

    ......

    确实就像草为萤的那样,陈鹤多了个姓陈的朋友。

    名叫陈怀风,是一个南方人间剑宗的弟子。

    因为某些很是卑劣的事迹,出现在了北方青道的地盘,偏偏观里一时之间,又不见他,于是便很是无趣地坐在观里,喝着枸杞茶。

    没有修行,入了大道,修行界的一个大阶段便跨了过去,剩下的旅途便要慢慢地磨过去了。

    更何况,就像很多年前的某个白衣剑修过的那样,大过年的还勤恳地修行,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剑修赋都不好呢!

    像陈怀风这样的人,自然赋不可能不好。

    下两剑三观之中,很少有赋不好的人,在寿数不过百的人间,修行界的故事往往由他们讲述。

    尽管三十二岁入大道,在赋好的那一批中,是有些慢的。

    但是这未尝不是人间剑宗的习性有关,打牌,要不就是混迹于世人之中,自然修行方面就会怠惰一些。

    更何况,丛刃这个一个懒散的人便在那里睡觉,也便没人来督促他们好好修行了。

    陈怀风虽然还算勤勉,但是养生的人心思总归淡一些,有时候还容易因为早上起来尿黄了疑神疑鬼。

    除了存钱娶媳妇这件事。

    当然陈怀风也是人间老熟人了,是什么样的人大家也都清楚。

    观里也没有去打扰喝茶养生的他。

    陈怀风于是便很是无聊地下了山,去镇上找那个叫陈鹤的人聊聊。

    一个人喝温酒,一个人喝热茶,坐在细雪街头,倒也有种莫名的融洽。

    陈鹤在那里看着传记的时候,陈怀风便抱着茶杯,坐在一旁,很是安静地看着镇上的人来人往。

    虽然路边的人有时候总会这样看。

    但是陈怀风这样看,总让陈鹤觉得他依旧是在南衣城,作为人间剑宗的看门弟子,在那里看着人间风雨。

    陈怀风自己也觉得是这样的。

    于是找陈鹤拿了本传记,翻了几页又放了下来。

    “不好看?”

    “我不喜欢看。”

    “那你看什么?”

    陈鹤觉得很是古怪。

    陈怀风抱着一杯枸杞茶,老神在在地道:“我们养生的人,一般都是读春秋的”

    人间当然没佣春秋》这本书。

    所以大概就是看看春荣秋枯,好知道什么时候穿上春绒秋裤。

    “......”陈鹤默然无语,拿回了那本传记,放回了原来的摊位上。

    “你上次去观里有些事,还没有解决吗?”

    陈鹤一面喝着酒,看着手里的书,一面很是随意地问道。

    陈怀风轻声道:“还没有,本来也许快要解决聊,但是修行界发生了一些事,一切河流都停了下来,所以大概要过完年才能解决了。”

    陈鹤若有所思地道:“这样啊,那应该也快了吧,毕竟过几日就过年了。”

    陈怀风看着街头那些带着年货来来往往走在雪里的人们,点了头道:“是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南方?”

    陈怀风看着陈鹤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鹤笑着道:“你到时候要回去的话,帮我带些东西回去给一个少年。”

    陈怀风也许猜到了陈鹤的是谁,也许没有猜到。

    但这个剑宗师兄只是轻声叹息着。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都不一定。”

    “为什么?”

    陈鹤放下了手里的书,疑惑地问道。

    陈怀风轻声笑了笑,道:“因为我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观主会亲自见我,我不知道他们会让我付出什么代价,我准备了一些东西,但是不知道够不够。”

    陈鹤没有问陈怀风做了什么过分的事,问得太仔细了,会让自己多些要想的东西,就会很苦恼,就像和南岛的那些故事一样,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便不会有那么多的忧愁。

    但是他也猜到了一些。

    因为毕竟青道最近发生的事,就一件。

    岭南的事。

    那些风声吹得人间到处都是,前段时间听哪里还发生了一些两族冲突。

    不过最近倒是平息下来了。

    陈鹤没有去关注那些具体细节。

    听风的闲散的人,自然就好好的听风,至于那是什么样的风,从哪里吹来吹过了哪些镇子,自然是无关的事。

    陈鹤看着一旁笑着的陈怀风,轻声道:“你这样一,我倒是不知道是你惨,还是青道惨了。”

    陈怀风喝了一口枸杞茶,道:“都惨,因为到底,我们都是某些暗流的受害者。”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个年还是要好好过的,不然让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修行界的人输不起。”

    陈鹤笑了起来,道:“是的。等晚点,我去买些食材,准备一下,你到时候是喝茶还是喝酒?”

    陈怀风歪头想了想,道:“喝酒吧,大过年的喝茶,总有点太冷清了,要热闹一点。”

    要热闹一点这样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从陈怀风口里出来的东西。

    也许是确实有着一些惶恐。

    毕竟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孤身来到北方青道,却又不得不等待着。

    其实是一个很煎熬的过程。

    总怀抱着一些期望,又不得不将那些期望打破,以免到时候落差过大。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寂寞的等,阴沉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