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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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鱼在入镇石阶道上休息了一会,而后便站了起来,向着镇子走了过去。 镇雪色并不明显,偶尔有薄薄的一层裹在青瓦上,不像雪也不像霜,倒是像一些稀疏落着的白花。 镇巷子很是古旧逼仄,檐上虽然只是挂着一些雪,但是张鱼总觉得这样的地方应该会有些一些零零星星的滴水声。 然后便想起来这是下雪不是下雨。 有早起的镇老人从巷子另一头走过来,手里提了一个壶。 张鱼很是识趣地让开了一些,贴着墙让老人走了过去。 佝着腰的老人走了过去,只是却又转回身来,上下打量着张鱼。 “你是槐安人吗?” 张鱼摇了摇头,笑着道:“我是鹿鸣人。” 老人愣了一愣,而后看着张鱼脸上的笑意,冷笑一声道:“放屁,哪有鹿鸣人不遮耳朵的。” 相比于槐安黄粱这两个时不时便要起点摩擦的地方,在幽黄山脉极北赌那一个常年藏在风雪里的国度,显然便没什么存在福 世人对于他们的印象也便变得简单而粗暴起来。 终日走在风雪里,自然要遮着耳朵防止冻坏了。 张鱼轻声笑着,道:“既然老人家知道我不是鹿鸣人,那还要问什么。” 老人道:“万一你是黄粱人呢?” 黄粱自然也有穿白衣的,也有背剑鞘的,两种人都是很少的,这两个特征凑到一起,自然少之又少。 张鱼点点头,道:“有道理,所以老人家问这个做什么?” 老人提着那个令人退避的壶,反反复复地看了张鱼白衣上的那些斑点,而后缓缓道:“你是杀猪的吗?” 张鱼摇了摇头。 “那看来就是人血了。” 张鱼低头看着自己的白衣,那些血色虽然已经变成了黑色,但是依旧可以看出它们曾经应该是鲜红的模样。 “是的,我杀了很多人,而且还是黄粱人。”张鱼轻声笑着道。 老裙是没有什么惧怕的意味,只是颇有些唏嘘地道:“如果你的是那些从南方和那些巫师们一同北去的人,那自然是他们活该。” 张鱼来了兴趣,靠着墙看着老人道:“怎么。” “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年岁,他们又要去挑起这样的事情,简直是蠢到了极点。”老人大概也是觉得那是一种极为蠢蛋的事情,站在逼仄的巷子里异常激动地喷着口水。 张鱼向后退去几步,点点头道:“有道理,但是老人家你先别激动。” 老人却是越发的愤慨了起来,提着壶走了回来,伸着手指指点点的道:“不大楚了,便是黄粱都是千年前的事情了,虽然我们这些人依旧着我们黄粱人,你们槐安人,他们鹿鸣人,但是谁心里不是清楚得很,我们都是大风人?” 张鱼瞥着老人手里那个晃荡着的壶,很是诚恳地点着头。 “是的,大爷得对,不知道他们犯什么病了,再了,咱们的神河陛下,不也是黄粱人吗?大爷您消消气,实在不行,咱先去把手里的东西解决掉好吗?” 老头子想了想,道:“也行,咱们就在这里解决吧。” 张鱼愣了一愣,看了这条虽然逼仄,虽然破旧,虽然脚下石板凹凸不平的巷子,但是至少也没有很脏吧,就这样在这里解决,真的好吗? 老头子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古怪地看着张鱼,道:“你是不是以为这是那玩意?” 张鱼呆滞地道:“难道不是吗?” “放你妈的屁!这是老子早上刚煮的酒,打算去后面坐一会!” 老头子大概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主,不是放屁就是放你妈的屁。 张鱼反应了过来,很是诚恳地道着歉:“对不起,我错了。” 所以只是个壶,不是没有道理的。 老头子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么诚恳的张鱼,倒也没有继续计较下去,向着张鱼招了招手,一屁股就在别人家的门前坐了下来。 张鱼想了想,也坐了过去,只是依旧警惕地看着老头子手里的那个壶。 老头子四处张望了一下,站起来顺手将那户人家檐下的琴瑟谷乐器摘了个下来,直接当做了杯子倒着酒。 这一套动作给张鱼看得一愣一愣的。 老头子把酒摆在了一旁台阶上推给了张鱼,“没有杯子,你就拿这个喝吧。”又自顾自地拿着酒壶喝了起来。 看来里面确实是酒水。 不过张鱼拿起那个乐器杯子的时候,还是很谨慎地闻了闻,看见老头子怒目过来的眼神,张鱼哈哈笑着道:“没有没有,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毕竟这种行为相当于质疑别人在喝尿。 模样很是新奇,勉强可以当做杯子的乐器倒还是没有那么脏,大概风吹雨淋的,一的总是洗得比较干净的,只是里面有几根草絮,张鱼也没有在意,直接喝了一大口。 老头子喝着酒,又开始了起来。 “你都知道,陛下是黄粱人,还是他们南楚人,不知道他们造得哪门子的反。一群蠢货!要是我还在那里....” 张鱼挑了挑眉,看着老头子道:“您老人家以前也是南楚巫?” 老头子道:“那倒没有,我以前是八十万戍海黑甲的一个伍长。” 张鱼恭维道:“厉害厉害。” 老头子自然看得出来张鱼的恭维很是虚伪,只不过也没有在意。 “要是老子还在南边,造反?我先他娘的把他的反造了。” “哈哈哈。” 张鱼这次的笑倒是诚心得很。 老头子喝着酒得意地笑着。 “不过大爷您难道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向北方去?” “知道,怎么不知道,他们从谣风过的时候,还煽动着我们一起去,老子又不是傻子,那个什么神女是不是真的来了,鬼知道呢,再了,来了又怎么样?黄粱的神女大人要是真的为了世人而来,会先怂恿着安安稳稳守在极南的八十万大军前去送死?” 老头子很是愤懑地喝着酒,道:“听他们明年还要重立神庙,什么再创人神相亲的时代。放屁,相亲有用的话,老子会一个人那么多年?” “......”张鱼犹豫了一阵,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的相亲,不是大爷您认为的那种相亲?” 老头子挥挥手。 “都一样都一样。” 老头子大口地喝着酒,远山风来,吹斜细雪的同时,也吹响了那些镇子里悬着的琴瑟谷。 巷子里一片悠扬舒缓。 老头子眯着眼睛看着远方,倒是安静了下来。 “算了,算了,让他们自己去犯浑吧,可不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张鱼轻声笑着,喝着酒也没有再什么。 老头子看着张鱼手里那个快要喝见底的乐器,提起了手里的酒壶。 “再来点?” 张鱼叹息一声,道:“算了,话大爷你这里面是不是加了苦芺草。” 老头子点零头。 张鱼敬佩万分。 野花泡茶,苦芺煮酒,黄粱人大概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喜欢这样喝。 有人是京都早已被废弃的镇妖司传出来的,也有人是谣风那个悬薜院传出来的。 张鱼将乐器里的酒喝完,然后站了起来,抬头看着檐上,道:“怎么挂上去。” “随便挂,不掉下来就校” 张鱼于是信手挂了上去,于是那个才始盛完酒的琴瑟谷也开始风里响了起来。 “真神奇啊。” 老头子喝着酒瞥了张鱼一眼,道:“你们槐安人总是大惊怪的。” 张鱼哈哈笑着。 “话你一个槐安的嗯....剑修?应该是这么叫吧,你来谣风做什么?” 张鱼下意识地摸了怀里的东西,而后轻声笑着,道:“来逛逛,听这里的晨暮山溪之风,很是好听。” 老头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那倒是,我从极南离开之后,路过这里,也没有打算回去了。” 张鱼看着老头子道:“真有这么宜人?” 老头子颇有些感慨地道:“那倒不止是因为这个。只是我二十岁去极南,戍海四十年,大概回去了,也没有什么好见的了。” 张鱼静静地看着老头子许久,道:“戍海戍海,所以极南深洋到底有什么?” 老头子沉默了少许,道:“不知道,可能真的什么也没有,但是人间不放心,总觉得那样一片辽阔的海洋对岸,或许没有对岸,那便是海洋深处,会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黄粱戍海黑甲,已经有数千年历史了。 几乎贯穿了这片大地的已有的清晰的历史。 尤其是在大风朝之后,黄粱的大部分兵力,都是集中在了极南之地。 “有时候我们站在海角上,向着那边整日整夜地眺望,但是依旧什么都不会看到,只是海,听北方东海之外有四十九万里,极南也有人去过,不知道多少里,总之没有尽头,大概因为这样,才叫无尽深洋。” “海角?”张鱼看着老头子问道。 “就是南拓最边缘的一处连绵的山脉尽头,有一处很高的山崖,崖下就是大海,我们把那里叫做海角。” “原来是这样。”张鱼着,又缓缓道,“大概人世之外确实是没有尽头的。” 张鱼想着东海四十九万里的传。 “或许尽头是有的,但是到了那里,寸会变成尺,尺会变成丈,丈会变成里。于是无穷无尽,大概比离愁还要遥远。” 老头子看向张鱼,很是新奇地道:“这是北方的法?” “是的。” 老头子歪着头想了很久,道:“所以有可能无尽深洋,只有海角一寸?但是这一寸会被无限扭曲?” 张鱼挑眉看着老头子道:“我以为大爷您只是个莽夫。” “放你妈的屁!老子当年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读书人,白河城溪醪镇悬薜风物院三年二甲结业的学子。只不过海风吹多了,口咸口臭了一点。” 老头子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张鱼轻声笑着。 老头子又叹息了一声,道:“算了,这样的东西,也不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能够弄明白的。” 张鱼笑着道:“修行界也许也没有弄明白。”
只是这个年轻人着,却又沉默了少许,道:“也许他们曾经明白了,但是又把一切都藏了起来。” 老头子歪着头看着这个莫名惆怅的年轻人,缓缓道:“看起来你应该是个北方很厉害的修行者。” 张鱼挑眉道:“大爷怎么知道的,我的名声,已经传得这么远了吗?” 老头子嘿嘿笑着,道:“因为你们北方修行者,往往境界越高,越是惆怅。” “确实如此,境界低了,只是焦虑,总担心一辈子走不完那些路,境界高了,又开始惶恐,担心这辈子真的将路走完了怎么办。” 走不完的路与已经没有后续的路,哪个更为残忍? 张鱼不知道。 他还只是走在路上的人。 老头子看着张鱼道:“所以你子有多高?” 张鱼轻声笑着道:“道海浪四叠。” 老头子大概听不明白,很是敷衍地道:“嗯嗯,年少有为啊年少有为。” 大概听懂了就不会是年少有为了。 二人正在着,背后那扇门却是突然打开了,有个中年男子一脸茫然地探出头来,看着二人。 “你们坐在这里干什么?” 张鱼想了想,道:“谈论人生理想,探寻爱与和平。” 男人默然无语,又看向了一旁的老头子,“你老人家少喝点,万一到时候一个没留神,喝死在这附近,我们这条巷子都要给你担责任。” 老头子哼哼两声,道:“我看你们就是见不得我快活。” 男人一脸无奈,索性把门一关,又重新回屋去了。 张鱼和老头子,大概也确实是在着人生理想爱与和平之类的东西。 众所周知,不问苍生问鬼神是要挨骂的。 所以张鱼反其道而行之,诚诚恳恳地闲问着苍生。 老头子喝得差不多了,大概也是被突然出现的男人搅了兴趣,站了起来,和张鱼道了声别,便提着那个壶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张鱼抬头看着色,虽然是偶有细雪的时候,但是光也比之前明亮许多了。 于是在老头子走后,张鱼也站了起来,沿着这条巷子向着外面走去。 镇自然是镇,但也可以是一处大镇落。 这处地势平缓的山脚之下,一直绵延十来里地,都是镇子,有的叫秋叶镇,有的将春叶镇,大概镇上的人站在山上往下看的时候,也会觉得这些散落的镇像极了一片片叶子。 叶子是轻薄的,所以那些街巷两旁的房檐也并不高,就像那个老头子一抬手就把人家的琴瑟谷摘了下来一样。 山雪镇懒早起,青檐老巷同住春。 张鱼一路走去,镇上都是人迹稀少的,偶有几个人,也只是睡眼惺忪地提着壶在巷子里走着。 这些壶里大概真的不是酒了。 张鱼想着那个拿着这样的壶盛酒的老头子,神色又有些古怪起来。 那玩意,以前到底有没有盛过点别的东西? 张鱼没有敢再想下去。 镇子很长,沿着镇中一条河太,溪太广的水流而去,虽然镇连绵在一起,但是那些街头还是不时有着一些老旧的牌坊,写着某某镇之类的东西。 背着剑鞘的年轻很是安逸地走在安静的雪镇子里,偶尔听到一些锯木头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做着什么东西,大概是快过年了,总要给家里添一些新的器具什么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单纯的锯着柴火。 走着走着,镇上便有了一些烟火的气息,譬如柴火,譬如炭火。 还有远远的一些喧闹声。 张鱼在两个镇的交汇处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人间镇山雪,听着那些令人心安的镇低语。 空是混沌的朦胧的迷离的。 人间是分明的。 山是山,水是水,挑开云雾,便是山脚与山顶。 镇子之间的脉络是清晰的,走来走去,总是可以找到自己的那条巷子。 但是李青花。 我大概不能这样子活在人间了。 张鱼轻声笑着,不无哀韶想着。 然后低下头来的时候,便愣在了那里。 有个面容憔悴,神色忧愁,穿着一身青花裙的姑娘安安静静地站在另一个镇的街尾。 “李......” 张鱼只是低低了这样一个字,便沉默了下来。 李青花并没有看见他,只是扶着墙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李青花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双目无神神色忧愁地站在那里。 张鱼怔怔地站在牌坊北面的镇。 老旧的青色的牌坊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缺了一些笔画,落了一些山叶,覆了一些陈雪。 谣风是山谣之风,也是遥远之风。 远来之风吹着那个遥远的山谷的琴瑟之音,越过雪落在了镇里。 大约满是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