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露明出了钱庄，洛问则留在地下练武。今日所见，令露明震撼不已，这段记忆深深烙印在她脑海中。

    时辰已然不早了，露明回到府里，换过衣服后，与孟旭一同在院内漫步，本想着能遇上练武的露玥，可院内清净无一人影。

    露明忽然没来由的想到些问题，于是问道：“阿旭，薜柠曾说过她率军打破兽族后，有一部分兽族逃到了人界，它们的生活是怎样的？”

    孟旭眸光一闪，答道：“当年逃到人界的兽族好像是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兽族圈，现在大约是有几千只吧。它们住的很近，有自己的秩序、行为模式。可为了维持人界正常秩序，它们不能繁衍，亦不会死亡。”

    “这么好？永生？！”露明险些惊叫，这可是自古帝王多少世代都求不到的殊荣啊。孟旭若有所思道：“要知道，一百年或许不尽兴，但若是一千年一万年，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到时候死都是一种奢望。”

    “那岂不是又是一种变相的折磨？”露明声音低下来，问道。

    “不不不，仙界负责三界秩序，兽族分崩离析已然足够惨烈了。于是仙官给了它们另一条路，若是不愿永生，随时可以脱离那个兽族圈的秩序，成为普普通通的动物，无法进行灵力感知，正常生老病死。”孟旭答道。

    露明点点头，继续向前踱步，喃喃道：“你说你也是只麻雀，还能化人形，怎么就不能修行呢……”

    孟旭装作没有听见，摊开圆圆胖胖的手掌，看了看又放下去垂在了身体两侧，二人并排走着，无言。

    几秒钟后，露明猛地抬起头，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父亲的书房前，将近深夜，里面竟还亮着灯。露明摆了摆手，孟旭心领神会快速撤离。

    “咚咚咚……”露明轻叩木门。

    “谁啊？”父亲带着倦意的声音响起，询问道。“女儿露明。”露明答道。

    一阵木制椅子吱呀吱呀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稍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门吱呀一声开了。父亲挂着黑眼圈的脸赫然出现在露明面前，他带着笑，道：“快进快进，别着凉了。”

    露明快速闪身进来，关上门，望着父亲迈着蹒跚的步伐跑回木椅子上，心满意足地坐下。她轻声道：“父亲，这个时辰还没睡，有什么心事不如说给女儿听听？恐难为您排忧解难，但或许说出来会好些？”

    父亲长叹一口气，道：“你jiejie的心思要是有半点你的细腻就好了啊……都是些朝堂的破事，不足挂齿。”

    露明笑了笑，道：“父亲说笑了。若真是小事，您早该睡下了，不如讲来听听。”

    父亲无奈地笑了笑，道：“今日朝堂上，那恬不知耻的柳贼又在那里进献谗言、蛊惑圣上……”

    听着父亲的讲述，露明的脑海中渐渐有了今日上朝的画面：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李元宗虽身着华美龙袍，可面上的皱纹与倦意毫不遮掩。他端坐龙椅，一边站着他最信任的石公公，另一边站着两个男子。

    一位身着白衣，板正地站在靠近李元宗的位置，另一位比白衣男子略矮些，身着朴素黑衣，双目下垂，看不清神色。这位白衣男子便是常驻豫国的仙官——祖唐，而他身边的黑衣男子便是他的谋士，姓沈，人称沈谋士。

    这二位据说对豫国的政策颇为不满，可碍于仙帝的旨意，不好发作，只得暗中隐忍。

    底下则站着四列大臣，手持笏板，统一身着官服，身体略微向前倾着，各自怀揣着心思，蓄势待发。

    …………

    父亲继续讲述，道：“吾乃武将四品，手握兵权，难得重用。我在朝中有位好友，姓刘，名仲渊，他亦曾带兵，可几年前因为南击越国军队有功，遭到陛下忌惮以及小人诬陷，失了大部分兵权，如今在朝中艰难度日。”

    说到这里，父亲忽然变得咬牙切齿起来，恶狠狠道：“可即便这样，他们也不放过仲渊！今日在朝堂上，明目张胆地弹劾，想要置他于死地。”

    露明恭谨地站在旁边，道：“父亲亦带兵，为何……”

    “唉，如今越国还是频频进犯边疆，虽说还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可我前些日子派人调查过了，我朝文强武弱，军队面对侵犯非但不敢还手，反而在国界内徘徊防御，懦弱是藏不住的，这样下去迟早吃个败仗。到时候陛下急了，总还需要人带兵前去击退越国的。”父亲的声音愈来愈弱了，或许是想到了几年后战场上可能发生的景象，不由得低垂下了头。

    他以一种极其低沉的声音说道：“他们还没动我，不是忌惮我，而是因为我还有利用的价值啊。若是几年后我们率军平叛，不管是赢是输，总会兵力大减，到时候恐怕也只能落个被落井下石万人唾弃的结局了啊。”

    露明头亦低了下来，轻声道：“父亲又何苦如此呢。”

    父亲一手扶额，鬓边垂下一缕黑中带白的头发，声音却是如此坚定，道：“习武之人，总还是要有点傲骨。”

    露明没有再言语，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父亲。

    父亲抬头，空洞的眼神看着窗外的漆黑，以一种只有露明能听见的轻声说道：“这样下去，豫国迟早得亡，只不过是挣扎多久的问题了。迟早。”

    父亲站起身，略带歉意道：“唉，听我絮叨了这么久，想必你也烦了，若是露玥这时候早甩下我跑了，早些歇息吧。今夜难寐，我去舞舞枪。”

    露明眼神一亮，道：“父亲，女儿亦睡不着，不如我来旁观？”

    父亲一边在贴身丫鬟的服侍下换上轻便的常服，一边笑着对露明道：“好好好，你也有心了。”

    一刻钟后，银白色的枪头在皎洁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随着迅捷的舞动呈现出多种不同的光点。父亲虽然没有那般年轻，却老当益壮，一身腱子rou舞起枪来稳扎稳打，步步生风。枪杆宛若他的第二双手，健壮而又灵巧，每一步的招式都通过枪杆放大，变得更加震撼。他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源源不断地通过枪杆，输送到枪尖的最后一寸，力达枪尖。

    这般对身体力量的控制令露明看得入了迷，但更吸引她的，还有父亲招招致命、毫不留情的招式，以及枪法透露出的那股坚定的狠劲。若是真有对手在父亲对面，或许早已成了枪下亡魂。

    露明抱膝坐在台阶上，看着眼前的父亲以及银白色的月亮，不知这日子还能过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