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马车里逐渐归于沉默，车轮一圈一圈地碾过石砖路，细碎的小石子在车轮下坚硬的挺立着，或是不敌强压，被尽数碾成粉末。晃晃荡荡的马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载着刚刚重逢的一家三口驶在回家的路上。

    掀起朴素的竹帘，马车窗外光景变换，露明探出头，脸上的神色有三分激动，三分感兴趣，却还有着四分漠然，不过总归她依然是饶有兴趣地扫视着窗外她未曾认真看过的热闹景象。

    卖糖葫芦的小贩大声地吆喝着，每一串糖葫芦摔在糯米纸上的声音是如此的响亮；戏班子唱戏的声音从路边的戏台中传来，余音绕梁，不绝于耳；贫穷的百姓在此时也会掏出荷包，给自己的孩子买些小玩意儿解解馋……当今恰逢太平盛世，这一切是多么美好，是如此的可贵。

    露明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些闪动的灵光，她忆起了魔界的事情。阴森恐怖血腥残暴，对于冰冷的北宫与涂炭的生灵，她不太想回忆。可那些回忆偏偏就如同潮水一样涌了过来，无数次的绝望、沉思、悲寂，或许是历练，但仍旧是痛苦的成长。

    不过幸运的是，她有机会能够跟随着薜柠的脚步，握住剑、拿起刀，用心中的所谓“正义”与数年苦练，去一次又一次拼尽全力的斩断眼前的黑暗，即便黑暗笼罩无穷无尽，可一把剑出鞘、一把刀挥舞，至少能够护住身前的光明。

    眼眸又一次微动，她开始思考。这个世界的人都会想些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又或者是春花秋月何时了？露明竟有些羡慕这纯粹的思考。

    即来到这个世界，她便失去了一切的信仰、信任，每每做事都是孤身一人，不在因为小事而动容。她对这个世界的心变得冰冷不堪，或许这一切都是她在潜意识里为了避免新的背叛发生。因为这场疯狂的游戏本就起源于背叛。

    她不再像上一世那样软弱，心肠逐渐变得越来越坚硬，做事永远只靠自己。这样或许就不会发生什么背叛了吧。毕竟她信任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当自己都会背叛自己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活着的必要了。

    当值得她信任的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她还会选择相信吗？

    …………

    露明把头默默地缩了回来，随即便听到车夫的声音：“将军，已经到了。”接着，马车伴随着几匹骏马的嘶鸣声停了下来，停在了将军府门口，大门上的牌匾上赫然写着“都护将军府”五个大字。都护将军就是露明的生父，高级将军名号，乃统率诸将之官。

    随后走下马车的是将军夫人，最后便是露明。为避免撞到头，露明小心地把头微微低了下去，视线朝向地面。而当她的双脚回到地面时，视线也恢复了与地面平行的状态。而她此时此刻见到的是一个清晰的红色衣裙。

    将军府门前的台阶上，她看见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红色的衣裙随着微风轻轻飘荡，不由得令露明有些恍神。

    不由得联想起一个人。

    她讶异地揉了揉眼睛，“红色……红色……”她反复的把这两个字在脑海中念了一遍又一遍。童年的经历让她很难不将红色与薜柠联系到一起去。红色，熟悉的薜柠，只有薜柠才会穿着一抹红衣站立着等待她。脑海中再次浮现回忆。

    魔界的寒冷残酷盖不住那抹红色的炽烈，凛冽的大风曾让那件红衣猎猎作响，却从未使红衣下的火焰动摇半分。炽烈、冷酷，黑暗、鲜红，灵动、死板，坚定、无畏……形容火焰与魔界的词语大部分都是反义词。可是红色的火焰并不与冰冷的魔界做着对抗，而是以自己的方式融入了魔界，就像魔界随处可见的鲜血一般。薜柠做到了属于她的成就，找到了属于她的归宿，在那抹红色火焰之中。或许，那抹红色不仅是信念，更是救赎。

    露明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突然蹦了出来，大声说道：“醒醒啊露明！这里是人界、人界！薜柠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听了这个声音，露明忽然亮起的眸子又恢复了平日里略显暗淡的样子。不过黑色的瞳孔中仍然倒映着将军府门前台阶上的红色身影。

    她又揉了揉眼，在心里问自己道：“不是薜柠，那是谁？”“露明，快过来。”露明耳畔又响起了略带焦急的将军夫人的声音。她定了定神，快步走了过去。

    只见将军夫人轻轻地拉着一个女子，正是站在台阶上那位红衣女子。“露明，这便是你的亲jiejie——露玥。”

    话语之间，露明终于看清了那位红衣女子的模样，没有薜柠长得那样艳丽冷漠，似乎看起来很平易近人。而她的红裙细看后也与薜柠常穿的颜色相差一些细节。“还真不是薜柠。”露明默默在心里惊叹道。

    或许是初次见面的缘故，露明和露玥都有些胆怯，没有那么快地熟络起来。

    将军夫人似乎也早就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于是打圆场道：“玥儿，你先带露明去客房，收拾收拾东西，可好？”露玥绽开一个笑容，答道：“甚好！”于是顺带牵起了露明的手，直接把露明拉进了府里。

    露玥的手很热乎，包裹住了露明因为紧张而略显冰凉的手之后，露明的内心也安定了许多。

    跨进高高的门槛，两个少女手拉着手飞快地跳了进来，旁边正在洒扫劳作的下人们见了，恭敬地行礼道：“见过两位小姐。”露玥完全忽视了下人的请安，直接把露明拉近了离大门较近的客房。

    一路跑来，从大门到客房，虽然就几十米的路程，但露明却也把将军府看了个大概，与马车的奢华不同，将军府邸的装饰显得朴素多了，府邸面积不大不小。对于露明来说，这是一个完全未知的新世界。

    吱呀一声，露玥飞快地推开了客房的门，显而易见，这间客房许久没有人居住过了，还有下人们在奋力洒扫。

    “你先把行李放在这里，我去带你看看府里的样子。”露玥纤细的手指指了指房间的一角，她的声音由于快速跑步结束还有些略微疾速地喘息，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