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千年
刘玉玲发现，最近几日，高志军的情绪非常低落，平时爱说爱笑的他变得沉默不语；干活也没精打采；就连平时梳得贴贴的“分头”也乱糟糟的，整个人就像冬天树枝上的最后一片枯叶，看着叫人心疼。 一个人，如果在心里精心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境，一旦被现实残忍地撕碎，那种挫败感是不言而语的。只是对高志军而言，这个梦停留的时间太短暂。冷静之后，他为自己的这个白日梦感到羞愧，现实就摆在眼前：燕子是大学生，而自己只是一个打工者，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会有交集！？ “算了吧，忘了吧！”他在心里不止一遍地对自己说。 不要嘲笑、也不要怪罪这个年轻的人吧，在成长的道路上，谁没有为了一段不可能的情感纠结过、痛苦过、煎熬过？！有的时候，明明知道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情感，而我们总是无法说服自己，就算嘴里说放弃了，可心里，还是挥不去那个人的身影。 爱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如果只是一厢情愿，那注定就是一场痛苦。 那天志军从安宁回来后，路过街边的小卖部，竟然鬼使神差般地买了一包“大前门”香烟，一个人蹲在小二楼的过道里，一根连一根地点燃，猛抽……好像他手里拿的不是香烟，而是能够化解惆怅的灵丹妙药。这是他第二次抽烟，虽然他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他知道这样不对，但是，他总要找一种方式来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 宿舍里，大家都已经进入梦乡。外面的寒风刺骨，角落里的高志军却感觉不到冷。人在内心痛苦的时候，往往就会忽视了身体上的伤痛，或者说身体已经麻木了。 志军不知道，当他呆坐在黑暗的角落时，有一个人，正在另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他。她的脸上充满了怜爱和心疼，可是又不敢上前安慰。这个人正是刘玉玲。 刘玉玲不知道高志军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他现在的样子真的让她很心疼。 这天早上，大家都像往常一样在认真准备菜品，在一旁切菜的高志军突然“啊！”地大叫一声，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向志军望去，只见他用右手死死压住左手的食指，血从手缝里流了下来，滴在地上。看来，志军的手指被切破了。 大家都围了上去，刘玉玲第一个冲到志军的身旁，拨开他的右手看了一眼，心疼地喊了一声：“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白骨都露出来了。我去给你买创可贴！”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只听到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老板看大家都聚在一起，cao着一口四川话就开骂了：“切破个手，你们都围上去干啥子嘛！快些干活，都干活去！”所有人都“哗啦”一下散去了。 老板用责怪的眼神看了志军一眼，然后又转身去炒菜了。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刘玉玲像一阵旋风一样又刮了回来，手里拿了一小瓶“云南白药”、一些纱布和胶带。她把志军拉到一边，先在流血的伤口上用小勺撒了一些云南白药，然后一只手抓住志军的手，小心翼翼地开始缠纱布。她的动作很熟练，一边缠一边对他说：“我们以前也切到过手，像你这么严重的必须包扎一下，创可贴不管用。”说完，她抬起头，用责备的语气轻声说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疼吗……” 志军突然就感觉眼眶一热，不是疼，玉玲刚才的语气让他想起了mama。小的时候，他在外面玩耍蹭破一点皮，mama也总会用这样的口气“数落”自己。那分明就不是责怪，而是怜爱。 只有把你放在心上的人，才会心疼你。志军知道，玉玲一直在默默地关心着自己，而他，却总是视而不见。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他看着玉玲专注的眼神和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里暖暖的，甚至忘了切破手指的疼痛。他看着她，那双扑闪的大眼睛里，似乎流淌着一股温泉，能治愈他所有的伤痛。人啊，总是在最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被温暖融化！ 从这天起，刘玉玲总是抢着帮志军洗衣服、切菜、甚至帮他去卖盒饭。永强和鹏飞他们向志军投来了羡慕和嫉妒的眼光，恨不得把自己的手也剁了，好让玉玲关心一下他们。志军感到有点不好意思，玉玲倒是大大方方，俨然一副志军女朋友的样子，不管别人什么眼神，她依旧我行我素：对志军青睐有加，对其他人不屑一顾。 中午吃饭的时候，永强做贼似的从志军的枕头底下抽出了那条红围巾，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对所有人宣布：“大家快来看啊，志军给他媳妇买的新围巾！”所有人都开始哄笑着戏谑他俩，玉玲的脸颊绯红一片，志军却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明明是买给燕子的，可是永强却当着大家的面这样说，他想发作又忍住了，因为他看见玉玲很开心的样子，他不忍心伤害她。 志军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跑到永强的身边，一把夺下那条红围巾，走到玉玲跟前，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句：“送给你！”所有人都开始尖叫起来，玉玲抱着那条红围巾，脸红的像柿子一样。 志军一个人跑到楼梯口，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喘着粗气。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像打翻了调料盒一样，乱糟糟的。他开始恨自己，觉得这样做对不起玉玲。 如果爱情，一开始就是两情相悦那该多好！ 但是志军不得不承认，这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已经感染到了自己。她爽朗的笑声，毫不掩饰的那对小虎牙，还有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都让他的生活洒满阳光。没有人会拒绝一个爱笑的女孩，志军也一样。 心情好了，日子也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2000年的元旦。 新千年的钟声敲响了，兰州城里到处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滨河路上，人行道上，大街小巷挂满了红灯笼。报纸上铺天盖地地刊登着中山桥上要举行“千禧晚会”的喜讯。 早上卖完盒饭，老板竟然破天荒给所有人放半天假。大家怀揣着两个多月的工资，都兴冲冲地朝西关十字涌去。永强打算买一件和志军一样的夹克衫；鹏飞说要买件牛仔裤；志军坐在床沿边不想出去，他想把钱存下来好回家过年。 出来半年了，总算挣到200多块钱，如果顺利的话，过年回家时他就可以挣到400元钱了。 一想到家，志军的嗓子里就像堵了一块棉花，上不来下不去。离开家虽然才几个月，但是他却经历了以前从不曾想到的艰辛和遭遇，从初到兰州的无助，到黑中介里上当受骗、被混混殴打，几经周折又来到这里卖盒饭，这一路，回想起来还是让他心里充满酸涩。但是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走出来了，就一定要坚持走下去，他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站在老家的山顶上许下的诺言：一定要在兰州混出个样子！ 虽然他现在的样子还是很寒酸，但是兜里的这200元钱又增添了他的信心。这个世界，从来都不会遗弃努力向上，不怕吃苦的人！ 就在他一个人发愣的时候，刘玉玲不知何时已悄悄地站在他的身后，出其不意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高志军，一起出去看晚会走！” 志军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转过头本想说不去的，可看到玉玲围着的那条红围巾时，却不由自主地说道：“好啊，一起去。” 那条围巾戴在玉玲的身上一点都不俗气，反而衬托地她更加楚楚动人。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和一笑就露出来的两颗小虎牙，像一束阳光穿过志军的身体，照得他的心里暖暖的。 没有人会拒绝充满阳光的女孩。 志军跟着大家来到了中山桥附近的滨河路上，远远地就能望见，中山桥上灯火通明，人山人海。今晚的中山桥附近，所有车辆禁止通行，所以马路上到处都是行人。大家好不容易挤到桥对面的马路上，可是却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中山桥上鼓声雷鸣，志军踮起脚尖看了一眼，原来是桥中央有一组“太平鼓”队正在激情昂扬地表演，鼓声穿过人群，在黄河的上空回荡着，令人兴奋；桥头挂着一排火红的大灯笼，让往日冰冷的中山桥披上了节日的盛装。 美景就在眼前，可是想凑到跟前却比登天还难，志军看到马路对面都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有十几个交警在维持秩序，警戒线内是一大群正要准备上场的表演人员。永强和鹏飞几个人打算再往前挤，刘玉玲拽了一下志军的胳膊，表示不想凑热闹。志军也想起mama说过的一句话：人多的地方贼多，千万别凑热闹！ 玉玲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那里能看到中山桥上的全景。 志军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这个女孩脑子里总是想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鬼点子”。她“噗嗤”一下又笑出声：“怎么，害怕我把你给卖了？” “切，我卖你还差不多！”志军也笑着跟她开玩笑。 “那就跟我来！”玉玲一挥手神秘地对他说。 高志军万万没有想到，刘玉玲这丫头竟然把自己领到了这里！ 这是中山桥附近一栋陈旧的家属楼，共有八层。而他俩，此刻正站在这栋楼的最顶层――第八层的楼顶上。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志军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这有啥奇怪的，在兰州卖了一年盒饭，我几乎把西关十字都跑遍了。哈哈，这里美吧！”玉玲“得意”地回答。 这里距中山桥很近，而且楼层不是太高，对面高楼上的霓虹灯和中山桥上的彩灯把这个楼顶映得亮堂堂的，别有一番景致。站在楼顶的围栏后俯视下面，中山桥上的表演一览无余。 “砰！”一声巨响突然响起，吓得楼顶上的两个人一哆嗦。紧接着“哗啦”一下，天空中就像拉开一道璀璨的帷幕，一颗礼花在漆黑的夜空散成满天的流星，整个夜空都变成了一朵绚烂的红花。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高志军和刘玉玲两个人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长这么大，他们俩都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绚丽宏伟的烟花！那一颗颗亮点，仿佛就是仙女撒下的珍珠，触手可及。 紧接着，“砰砰砰”，礼花声此起彼伏，漫天的烟花像朵朵盛开的鲜花，五彩缤纷，千姿百态！ “哇，好漂亮啊！” “太美了！” 两个人就像孩子一样，在楼顶上兴奋地呐喊着、雀跃着，这美好的景致，让两个漂泊他乡的年轻人暂时忘记了生活的艰辛和烦恼，他们在对方的面前毫不掩饰地表露自己的喜悦和率真，就像头顶的烟花一样明媚。 遇到合适的那个人，就是在他面前不拘谨、不伪装，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孤单的时候在一起会感到勇敢；快乐的时候在一起会更加幸福！ 当志军看着笑容烂漫的玉玲在烟花下手舞足蹈的模样，内心深处涌出一丝甜蜜。他永远都不会忘记，2000年的千禧之夜，一个美丽的女孩陪他在天台看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