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玄幻小说 - 身为炼金术师不该用魔法复仇在线阅读 - 9.忘却之乐园(完)

9.忘却之乐园(完)

    如果是像讲给少年人听的热血故事里那样,背叛之人应当是会像个疯子似的,马上面目狰狞着狂笑起来。

    毕竟马上就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了,长久闭锁着的心情苦闷依此解脱,就这样大笑着放松片刻,似乎……似乎也没有什么错嘛?

    只是这真的很好笑吗?

    紧紧拥抱着那不断涌出黏稠浆血的高大身躯,前所未有的炽热感灼烧着神魂。面容空滞的少年呆滞原地,没有任何的动作,似是不愿就此松开那只破体而入的尖利手爪。

    此时此刻,萨塔不知该表现出怎样的表情。

    没有人在逼迫他行事,这只是他依从本心所做出的选择,就像花种茁壮成长那样不需要理由:他要脱离宿命的束缚而不惜任何代价,任何代价,其中也包括他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可当那只利触真正洞穿了战友毫无防备的脊背之既,少年原以为自己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心理负担,可又怎料到自己如今却是一动不动宛若木偶一般,只是失魂落魄着,同样迷茫了。

    自己究竟该怎样去面对他的感情?是该当场流下泪水,为自己的背叛行径作忏悔或是辩解;还是假模假式地辅以戏剧化的疯狂咆笑,籍此掩盖源自内心的不安惶恐;亦或是彻底撕去面皮,厉声呵斥这不公命运对他单独的宠爱?

    凝视着那张满是不解与困惑的熟络面庞,萨塔只觉得自己重新变回了一只无魂的木偶,空洞之躯全然感受不到任何的波动刺|激,自是无法拥有那些奢侈至极的鲜明情感。

    奥兰多张了张嘴,只是吐出来一口带着脏器碎屑的污血,嘟哝着嘴似乎要同他说些什么。

    可这被线束所cao纵着的木偶却是退却了,主动退却了半步,他就仿佛是在害怕。

    在害怕什么?哪怕萨塔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他是在害怕这位两度弃誓堕落的战友就此开释了,没有任何的怪罪与斥责,转而是选择原谅他所犯下的逆罪——就像尊女神曾经宽恕祂尚属蒙昧的首席使徒那样,神原谅了凡人。

    环绕于身侧难消的氤氲黑气悄然凝实了。族裔之戒些微闪放的清光溶于其间,那雾气顿时如有灵的活物,不断攀附着少年的每一寸肌肤,勾勒出由无数道由黝黑殖质所构的繁密线束。

    直至那张不复人气的骷髅面甲,将少年眼中最后一丝的迷茫光亮彻底吞噬之时。他仍旧是在逃避着,宛如木偶一般,不敢,也不能展露任何的表情。

    刹那间,那只尖锐触须便是在那无形威压下齐整断裂,瞬息湮灭作了无数飞灰。而那被洞穿的血rou顿时转化作了坚实铁铠,伴随着重新凝聚而成的赤黑光亮,保卫着那焕然一新的坚毅肌肤。

    被头盔完全覆盖了面容的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只是不紧不慢地面对着彼此,用着最后的默契互相退却了一步。自此之后,怀揣着相同目标的两人就必须毫无保留地施展自己的全部力量,彻底杀死对方。

    时间的变迁会让朋友变为敌人,就像风改变自己的方向那样简单。

    最终,还是由奥林率先回应了。

    光芒闪烁,红剑之锋便是裹挟风暴袭来。无数无形风刃将周围时空撕裂,亦是会将那站定不动的身躯一并扯碎,仿佛逼迫着对方就此丢掉那些不必要的冗杂思绪。

    经由女神之力而突变了模样的异人不动,仅是叫双手缓缓积蓄着庞大的法术洪流,将那呼啸之风视作无物。

    待到风刃袭来之时,只听一连串的清脆爆响,无数泛着幽黑光亮的细密颗粒迎风升腾;随即便是在无穷尽地湮灭崩坏当中,消弭此等伟力于无形虚空。就仿佛它还在依照着人世间的法理,须是等到了自卫条件达成之时才可防守反击。

    撕裂时空的风刃消弭瞬息,紧握在掌中的能量洪流顷刻宣泄而出,光耀热烈,似是要将整座乐园也一并消融在这道炽热浪潮。

    只是同样的。身处仪式之中,所有的外物技法都是无意义的;能够彻底毁灭彼此的,只有赤|裸裸的徒手rou搏。

    再度界定了约束的疯神毫无迟疑。周身弥散的赤红光雾脩然扭曲,随即祂便是自天幕裂隙当中再度现身,宛若陨星坠落,以全身力量按压红剑锋刃向着异人当头斩下!

    但就在锋刃行将斩落前夕,无数的繁密触须自虚空中突兀暴涨增殖,直直交织层叠为一巨茧,将异人身躯完全包裹其中——先前旁观了仪式全过程的异人自然是不会疏漏这点细节,所作法术也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待到剑触相撞,应声炸裂的无形波动停滞之际:借以无数细密触须牺牲,层叠之茧方才完满挡下了疯神的试探性攻势;随即便是趁空隙攀附而上,尝试就此束缚住对方行动的同时,还要用那些破肤而出的锋利口器撕咬、吞噬疯神的力量。

    见一击毙敌不成,不曾恋战的疯神当即抽剑离去,cao弄权柄之力顺势升腾而起;同时于身侧聚以呼啸之风,干净利落地将那些不断啃蚀着身体的蠕动恶触瞬息湮灭。

    只是无翼之神升腾到了空中,祂才是发现脚下那从未多作留意的破败大地,已是尽数溶溺于那翻腾的乌黑之海深处。

    无数破土而出的尖利触须宛若海中之林,不断随风荡漾着那不知根源的粗壮身躯,更是不时迎风爆炸,叫那些喷溅而出的卵状颊囊溅落焦海,再度繁殖增长出又一片新生密林。

    更有甚者已经随着那不断升腾的漆黑雾障,在将虚空一并污染的同时,叫无数细密小触扎根其间,不断扭曲那迎风爆炸的尖利身躯。几乎只是眨眼瞬间,海浪已经完全席卷了那目之所及之地。

    除开此刻所勉强站定的虚空光亮处,疯神如今竟是寻不到一处可供落脚的实地?真是可笑!

    抬手就是一道含带着毁灭之力的剑芒斩下,那些本能向着天幕增殖的尖利触须来不及躲避,登时便如玻璃般解离碎裂开来。其余利触见状却也不躲,反倒是悍不畏死地主动迎上剑芒,试图尽可能消毁其中哪怕一星半点的力量。

    但灿若星辉的剑芒一往无前,全然无视了触须阻拦,直直深入那被覆盖着的地面深处;而后一道震颤世界的无声巨响,那不断翻腾、近似焦油般黏稠的乌黑之海顿时炸起一道滔天巨浪,宛若火山喷发一般,将无数破败碎石一并炸上了天幕!

    只是如此威势,却仍是没能将这焦油之海蒸干。因势而起的翻腾之海旋即向着那炸裂而出的短暂空洞压下,然后仅是翻腾了些许波浪,便是悄无声息地用那同源的无穷伟力将其填补完满,仿佛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唯独是那些触须们,它们仿佛是就此畏惧祂的力量:不仅不再向上增殖伸展,反而是主动向内蜷缩收紧,仅叫那些狰狞尖利的爪牙口器对着天幕不断蠕动着,挥舞着;就仿佛受到威胁的刺猬果断收起柔弱要害,拼命涨大着脊背尖刺以求自保。

    疯神没有过多关注这些,祂的视界正来回不断扫射着那几乎吞没了一切光亮的焦黑之海——异人的痕迹就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它的真实方位。难不成是它本身畏惧了,才会叫情绪影响到这些一体同源的外延肢体?

    可像它这样做事不管不顾的疯狗,当真是会因为一点挫折而就此放弃畏缩吗?

    疯神加紧握住了手中红剑,再度全力搜索着自己有可能遗漏的任何细节。这不仅是出于对它本人习性的熟悉,更是那同源力量不断向着自身告警的缘故;为了仪式圆满完成,两人彼此所持有的力量必定会被程序设法调整平齐,自己没有任何托大的理由。

    可他的气息一直就在自己身边,但他究竟会藏在哪里?

    百思不得其解的疯神凝望着脚下那乌黑之海,当即又抬手斩下一剑。伴随那裹挟毁灭之力不断坠落的璀璨光芒,就在那光亮反射出自己面庞的那一瞬间,祂却是没由来的回想起儿时挚友曾经的告诫:“你记住,有光的地方才会产生阴影。”

    刹那间,一对增殖着无数细触的纤细双手猛地缠住了疯神的双腿!

    自身躯阴影当中再度现身的异人咆哮着,疯狂催动女神经由族裔之戒所赐予它的神之权柄——原本肢节甲质密布的腹腔处,顿时炸裂出一张布满尖牙利齿的血盆巨口!那如蛇般扭曲的乌黑肚肠,此刻更是同那些尖利触须般别无二致。

    不等疯神反应,它便是和着那口牙暴涨的繁密肢触一并扭曲咆哮起来,死死咬住祂的身躯不放!然后便是在不断的啃蚀打斗当中催动着全身力量,不管不顾地向着早已准备妥当的焦黑之海深处坠去!

    猝不及防之下,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而同样抓住了机会的疯神亦是厉声嘶吼着,叫那双利爪不停撕扯着它异化身躯的同时,毫无保留地将那十二权柄尽数熔融为一。宛若将绑在身上的炸药包就此解除保险,拼尽全力地拉扯着彼此的方向,头也不抬地朝那道含带着毁灭之力的璀璨星芒径直撞去!

    伴随两颗疯狂之星相拥相残,星之光亮就此同步坠入深海之中的瞬息:一抹仅存黑白二色的纯粹之光,无穷尽的磅礴能量宣泄而出,彻底撕裂了这道摇摇欲坠的灰蒙天幕;叫黑潮消融于大地深处,叫光亮重新照耀着整个天空。

    光亮温和,附着于身躯之上的黝黑甲殖就此溃烂崩裂,不断分泌那泛着灰白的黏稠浆液,同那赤金之血缓缓汇聚出溪流一道。而那套受祝福的神圣铠甲,如今也不过是破烂一堆;仅是有最后几枚钢片勉强牵贴着身体垂落下来,遮盖着那被蒸干了血rou的空洞创伤。

    两败俱伤的疯神与异人躺倒在地,全然不复之前那般或圣洁或污秽的疯狂模样。

    重归于人身的两人只是艰难喘息着,谁也不肯放弃——这仪式还未决出胜负,他们心里明白,现在已经到了那最后的时刻。

    奥林拄着光芒熠熠的红剑自地面艰难起身,随即扯下那串浸润着鲜血的玫瑰木念珠,一边口吐污血,一边彻底碾碎了这源自过去的枷锁。虽说为消解那神赐之同源权柄,自己所持有的权柄已是就此消解离散,但残存于其间的最后一丝力量,足以支撑他赢下这场仪式的最终胜利。

    要想赢得现在,必须斩断过去!

    哪怕要就此变成另一副陌生模样,萨塔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见那瘫软在地的疲乏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断向外涌动的赤金浆血只一停滞,旋即便是逆流而上,克制着气息悄然汇聚在那深可见骨的手腕豁口——在那尚未焦糜的手腕肌rou内里处,镶嵌着一颗毫不起眼的乌黑珍珠。

    伴随着赤金色的魔化鲜血附着在那珍珠表面之瞬,旋即闪过一抹极易察觉的微弱明光。

    而在那光芒消散过后,那遍布伤口的左手掌心当中赫然出现一根崭新的金属粗管——那金属管平凡的好似随处可见,从外观上全然看不出任何的价值要如此严密地加以保存。

    只有一枚标签胶纸张贴在管壁,用着普通人怎么也辩识不出的古怪字符,标注着一句难以明析的警告:【最后的手段】

    霎时间,率先恢复了力量的奥林便是手提长剑飞驰而来,只一记直刺朝着少年的胸口袭去。可萨塔也仅是比他稍微慢了几秒钟时间而已,猛地从外露的心脏处扯下那根空空如也的金属管剂,少年没有任何退让,反倒是挺起胸膛直接向着剑锋冲去!

    噗呲入rou声响,那柄神力些微的锋利红剑便是不偏不倚地精准洞穿少年的心脏。可萨塔却仿佛是毫发无伤一般,只是口吐着泛粉的诡异鲜血,随后更是在奥林难以置信的注视当中,用自己的血rou手掌生生擒住那吹毛立断的锋刃!

    不敢托大的奥林当即持剑上挑,挑着那颗砰砰狂跳着的鲜活心脏,径直切开了少年的肩头及半个胸膛!

    可萨塔仅是身形一僵,空洞无物的残破心房当即是暴涨出了无以计数的细密rou芽,仅是瞬息之间,那颗活蹦乱跳的崭新心脏,便是连带着浑身上下所有的怖人伤口焕然一新!

    赶在奥林猝不及防之瞬,被剑刃贯穿的鲜活心脏凭空爆裂开来,叫那富含魔力气息的绵密浆血将他淋成了个落汤鸡,急忙捂双眼刺痛向后退却几步。

    而拥有了怪物般恢复能力的萨塔仍是不依不饶,只见在胸腹恢复如初的档口,他竟是叫食指指尖凝聚出了一道辉光锋刃,而后从喉头开始,活生生地将整个躯干自上而下地割开来一道平滑裂口!

    伴随着破脊而出的纯白软触代替双手,将不住颤抖的血rou腔体向着左右撕裂伸展;无数蓄势待发的魔化浆血登时喷涌而出,随风息画作了无数点繁密雨珠,托举着少年的软弱身躯悄然脱离地面,更是为这空洞之人浸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圣洁之美。

    与此同时,一股令人不悦的怨毒生气悄然侵入了这了无生机的死寂之地。伴随着时空中无法停止的龟裂波动,一股致命的激|情炽烈,突然从胸膛破裂处迸射而出:以弃绝希望的空洞躯壳为终极之门,源自无尽痛苦之狱的诸多生灵齐声颂赞,适时显现出了那无穷尽的罪厄形体。

    不过这些齐声颂唱赞歌的恶魔却并没来得及欢呼雀跃,联通两个世界的大门一旦开启,所要面临的结局可就不是它们所能决定的了。

    当那些恶魔被长久难灭的饥渴欲望所冲昏了头脑,自门扉踏入此世的那一刻起,真神埋骨地所含带的无穷威势,便是毫不留情地镇压这些来自下层界的罪厄实体,叫这些本就在大事件后集体衰弱的实体们越发虚弱。

    更何况门扉本身亦是有着自己的欲罪。第一批显现出身形的下级恶魔还没能站稳脚跟,从天而降的强横重压便已经将这些猝不及防的实体碾灭成血泥,返还成了无数状若晨星的渊狱本质,被门扉本身尽数吸收殆尽,逐渐在头颅之后形成一轮略显残破的空心光环。

    而后伴随着渊狱本质对门扉的增持加固,越来越多高级恶魔也逐渐能够轻松挣脱渊狱意志的束缚,通过门扉前往另一个充斥着魂灵的美味世界。

    只是伴随着那一去不回的诸多部属,以及门扉本身的愈发状大,叫许多怀有命运以及智慧的恶魔逐渐心生疑虑,纷纷拒绝了这千载难逢的号召,或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而迟迟无法赶到门扉之前。

    绝大部分恶魔没有这等幸运:无论远古的还是新生的、聪慧还是愚钝的、有灵的还是无灵的,在满心欢喜带着纯粹炽热的激烈情感踏出门扉的那一瞬间,便是统统被那双重威压返还本质,供以不断暴食吞噬的门扉不断的壮大完满。

    其中仅有些许美型之物侥幸逃得一命,被允许献上自己的物质身躯,以成为这荣光圣象华美身躯的部分点缀装饰;待到圣洁躯壳得以最终完满,门扉献于渊狱意志的燔牲之约就此完成。

    待到奥林终于抹清眼前的污血腐蚀之际,这内刻于血rou骨骼当中的传奇法术,已然随着门扉闭合完成了最终的构筑。

    紧闭双眼的纯白圣象静滞无声,仅是叫光纱遮笼着那仅有五米高度的瘦削躯体。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空灵叹息,只见圣象手中所捧的不断跃动的赤金之心,此刻悄然化为一抹金白明光溶没于天际光明;原本随仪式停滞而一并停滞的世界,却是不受控制地主动流转了。

    不是依托着宿命之仪式所带来的绝对平衡,乃是由自己亲手促成的真正变化。哪怕经由渊狱意志而成的虚拟神力并不足以一击制胜,哪怕自己所获得的优势只有轻若毫毛的一丝;只要自己能够跳出那令人窒息的宿命束缚,也就足够了……

    霎时间,攻守逆转。依存于假象之人挥舞着纯白巨触,主动向着那仅有长剑护身之人镇压而下——既然战斗经验之间的鸿沟无法弥补,那就用纯粹的力量差直接碾过对手好了!

    横贯天幕的巨触哪怕当头打下,源自内心深处的傲慢仍是稳固着真实之躯;奥林没有避退分毫,他只是主动迈开双腿,横剑迎难而上。

    红剑与白触相互交碰,没有声响,没有光亮;神力些微之剑无法斩断白触柔软,实质虚幻触须亦无法折弯红剑坚实。有且只是随着不再停滞的时空流逝,叫彼此相互承担着这致命激|情,于剑触之上逐渐浮现了细碎裂隙。

    画面也逐渐失掉了意义,挥舞着武器的两个身躯只是不断攻杀着,不断靠近着;可谁也无法就此击败对方,有型的武器从不停歇地激烈交碰着,在时空当中拖出了一连串的绵延残影,可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他们只不过是再度陷没于另一个无止尽的循环当中罢了。

    不知怎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或许在世界停滞之时,他们还能保持着极度的热情,继续永无止尽着互相厮杀直至最后一人。

    可如今时空之风恣意流逝,那足以摆脱宿命的梦寐以求的契机降临在两人身侧,但他们却仿佛真的随时间疲乏了——越是挥舞着双手之延生,手上的动作便越是rou眼可见的迟缓起来,叫那些足以让对方一击致胜的致命破绽越发明显了。

    但两头失灵的斗兽全然无视了这些细节,仍是机械式地挥舞武器,机械式地相互碰撞,机械式地不停变化着步伐相互靠近。直至时空之风悄然懈怠了,再无力量的两只手臂彼此一碰,含带着神性的外延就此碎裂作无数光点,如雨般打在身上。

    从转瞬即逝的失神迷惘当中苏醒过来的两人突然意识到,如今他们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过是那触手可及的最后一步了!

    刹那间,无声咆哮着的斗兽几乎是同时出手,同时紧握手中断剑与残肢拼尽全力地向着彼此不复存在的心脏捅去。

    到最后,奥林的速度还是要比萨塔快很多。华贵高洁的虚拟之体,在勇敢者面前也不过是一触即碎的精美瓷器;仅是支撑了须臾,便是在那不复燃烧的焦枯断剑前就此土崩瓦解,将那具畏缩胆怯的瘦弱身躯重新暴露在了冰冷的阳光之下。

    断剑穿透了那层薄若蝉翼的灰白肌肤,只消再刺入一厘,他就彻底成了丧家之犬。

    可萨塔是幸运的。像他这样坏心肠的孩子,总是会被很多深爱他的人好好保护着,叫他永远也长不成真正的大人。

    不再模糊的消瘦身影张开双臂挡在了他身前,在被焦枯之剑刺穿之时,用自己不再跃动的微小之心代替了他。

    恶魔是背弃了乐园的堕落灵魂,是失掉了实体的虚无情感;因为没有心脏,所以才会无比渴求那得以承载激烈情感的物质实体。

    使魔是其中最为愚蠢的恶魔,是下层界里最愚蠢的蠢货。因为太过渴求着实体,所以宁愿是牺牲自己仅有的自由,宁愿将自己的生命存续寄存于他人的心房,成为一颗予取予夺的小小附庸,也要同那活蹦乱跳的炽热之心紧密贴合,哪怕只有片刻的依存也好。

    蠢货就是蠢货,就好像这将要失掉的炽热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了。又不是找不到合适的新人了,明知道只要解除血契就能保全自己,明知道他只是把自己当成工具来用,明知道自己一旦冲上去必死无疑,连返还成渊狱本源的机会都没有……

    长发齐腰的尼亚不会说话,连笑也没有力气了。她只是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对着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熟悉面庞轻轻一吻,而后两只手紧密贴合为一,代替她所深爱的那个人将残剑向前刺去。

    那吞噬了无数恶魔,献祭了自己的脊椎与心脏,失掉了一切深爱自己之人方才换来微弱的优势,终于是在此刻得到了回报——噗呲透rou声响,破碎不堪的胜利之剑宛如一把崩齿钢锯,靠着那最后的力量,在艰难洞穿了那毫无防备的心防瞬息彻底湮灭殆尽。

    行将失掉意识的奥林跪伏在地,只是捂着自己不再有感受到寂静胸膛,神情空前淡然。

    默默离散的生命气流缓缓消逝,温和的时间之风吹打在面庞上,终于不再有那种令人窒息的粘滞感。不论如何,至少有人活了下来,至少所有人的牺牲不会付诸东流……这样也好。

    赶在自己就此消逝之前,奥林主动向着萨塔伸出了手,要恭贺这个重新夺回了感情的小个子赢得了胜利。不必悲伤,当女神降临之时,他将会端坐在天国王座面前,永远祝福大家这段来之不易的情谊。

    涕泪横流的小家伙没有拒绝,他连忙是踉跄着脚步走到即将永别的友人面前,要同他作最后的告别。

    只是这无情的时间之风永恒流逝,却是从未停驻下脚步,从未聆听诸苦凡人那来不及诉说的小小悲愿。

    就在萨塔伸出手将要与友人紧握之时,突兀袭来的遮天巨爪却是抢先一步,将这个毫无防备的娇弱身躯打倒在地,叫他再无翻身之力。

    “呵,凡人的智慧。命运的洪流,无人能够阻挡。就算是神的容器,也不例外。”

    那焕然一新的漆黑巨龙傲慢地舒张着双翅,旋即在那极度轻蔑的讥讽声中悠然飞升至天幕,旋即携带那还复完满的无上神力,悄然消失在了阴影与光明的夹缝之间。

    眼睁睁看着友人被击倒在地却无能为力,自身已然也走到了生命尽头的奥林只一失神,而后忽然明了这突如其来的缘由。

    到头来,我们还是没有逃脱宿命啊……

    奥林唯有一声叹息,缓缓闭上了双眼。

    冲天的赤黑光芒再度闪烁,躺倒在地的活物就此失掉了,叫一个身着乌黑长袍的高大身影站定了身形。那被兜帽所遮盖了面容的活物张开了双翼,那是一双洁白无瑕的高洁羽翼,是独属于消失于时光长河的白魔神【钥石】的真神象征。

    钥石抬起被兜帽牢牢遮蔽着的头颅,遥望着天幕上那不再出声的塞拉菲娜:“这种虚伪的乐园,我会亲手将它摧毁。”

    “我会彻底消灭何蒙库鲁斯,终结这样无意义的牺牲轮回。所以……直到我将它彻底消灭的那一天,直到那天一天到来之前,等着我。”

    伴随着雾气环绕炸裂,一道不知通往何方的漆黑门扉悄然出现在了再无气力的绝望少年身旁。

    钥石知道她不会回应,只是最后看了她一眼,旋即低头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门扉走去。

    行至道途终末,行至门扉之前,行至少年身旁;无言的真神忽然停滞了动作,就像风堪堪停下了它的脚步。

    钥石微微抬头,似是想要回过头来再看那最后一眼。可祂还是没有如此,只是重新低下头颅,默不作声地迈过那抹赤黑,连同门扉彻底消失不见了踪迹。

    而塞拉菲娜只是双手合抚胸前,长久注视着这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祂彻底离去了,失声的祭司终于是喃喃颤动着薄唇,像是对再也听不到话语的两人作那迟来的回应:

    “可怜的人,你是个可怜的人……可怜……可悲……”

    乌黑的圣洁羽翼应声舒张展开,宛若温软淡漠的怀抱,悄然包裹着黑发母亲的臂膀胸膛。闪亮的清明光芒好似太阳一般冰冷,彻底替代了曾经的那对温润暖色。

    而后,就仿佛神圣典籍当中所描述过的那样。

    世有苦难纷争纠扰,众生灵的母亲、有着仁慈大爱的至尊女神不忍见祂的血胞受难,却不愿叫自身之爱毁害了凡俗;于是神紧闭了双眼,携众神还复天国之前,与那有信之人立下了誓约。

    当凡世间的纷争与刀兵尽数消弭了,当凡世间的一切罪恶消尽了,自天国降临的仁慈母亲必将以吟唱摇篮曲一般的柔和,吟诵着与我们所立下的誓言。

    祂将消弭痛苦,祂将解除病痛折磨,祂将赐予无穷尽的美食与佳酿,祂将施以永不停歇的爱,她将指引着所有蒙受过人间苦难的血胞们,一同前往那没有痛苦、饥饿与死亡的永恒乐园,忘却一切的乐园。

    女神缓缓合上了双眼。

    悠长的时间之风也终于是停下了脚步,和着那逐渐逸散的温和光亮,悄然抚慰着过去与未来这对双生子,叫它们在仁慈母亲的温暖怀抱当中沉沉睡去。

    温润至极的轻柔女声随之悄然哼响,那是一首不为任何人而作的摇篮之歌。

    通过我进入苦痛消弭之地

    通过我进入水草丰饶之林

    通过我进入永恒忘却乐土

    迷茫者请听我为你解答

    我是神权神志神爱之化身

    在我之前未有永恒之造物

    我将现在于你一同长久

    进入者请随我一齐忘却苦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