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江湖 月下抉择陷两难 驿馆未想进狼窝
“我帮你进城,你替我杀人,怎么样?” 丹紧紧抓着秦文思的胳膊,恳求的说道。 受惊的秦文思,本能的握住身上的包裹,不相信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为什么?” 丹松开秦文思的胳膊,转到一边,似乎很不情愿的说出这句话: “他是我父亲。” 秦文思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朝廷派下来的巡抚,是她的父亲?回忆着丹之前诉说的身世,怎么也无法和当朝的从二品官联系上。 “那个把你卖掉的父亲?”秦文思不敢相信。 “对。”丹点了点头,“他当初就是为了筹措进京赶考的路费,才把我像物件一样在集市上给卖了。” 清凉的晚风贴着城墙穿过二人的身体,头顶又传来了兵士巡逻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丹继续说道: “就是因为他,我才过了那么多年噩梦般的日子。这是我现在最想做得事。杀了他我就了无牵挂了。” 了无牵挂?秦文思不懂她的意思。但自己身上的东西必须要交给这个巡抚,若杀掉他,这些天他们岂不是白忙活了?还有因此受伤的小老头和小福。 还有昌。 秦文思虽然可以不管什么大义,但想到依旧没有清醒过来的小福,还有自己出发时,所有人看向自己拜托的目光,他也不能毁了这趟任务。 “对不起。”秦文思的声音很轻,轻的连自己都听不清。 “什么?” 秦文思看着丹,鼓足勇气,又说道:“对不起,我不能帮你。” 丹直直的盯着秦文思躲避自己的眼睛,她本以为秦文思会答应自己,因为他应该对自己感到亏欠。 “除了这件事,别的我都可以帮你。”秦文思补充道。 丹看着面前这张充满内疚的脸,嘴角微微扬了起来。有一点无奈,还有一点欣慰。 “算了,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理由。” “跟我走吧。”丹望了秦文思一眼,转过身沿着城墙根朝远处的角楼走去。秦文思紧紧跟在她的身后,遇到头顶有巡逻的脚步声,就停下来等一等,一直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城角。 丹举手示意秦文思蹲下不要动,自己拿出一根短笛,吹出的声音像蟋蟀叫一样。但这季节哪会有蟋蟀呢? 连吹了三声长,两声短,城头缓缓降下一个竹筐。 “我先上去,你在这等一下。” 说罢,丹便提着裙摆坐了进去,城墙上方传来滑轮的转动声。 丹翻进城墙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竹筐才再次被放下。秦文思心中打着鼓,但自己也没有别的方法进城,只能搏一搏。 上了城后,几个穿着甲胄的兵士立马围了上来,秦文思心中一紧,本能的把手按在剑柄上。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背着手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 “灵山学院的?” “嗯。”秦文思看着他,点点头。 “好了,钱都收了,你问那么多干嘛?”丹从后面挤进来,来到秦文思身边。 军官哼着嘴,点点头。“本来说好一个人的,忽然多了一个,也是看在昌的面子上才通融的,下次可不能了啊。” 丹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表示对他的感谢,伸手挎着秦文思的胳膊向城墙内侧走去。这边一样有一个竹筐,秦文思和丹,先后坐在里面,被这些兵士拉着慢慢下放到城内。 丹整理好自己的衣裙后,对秦文思说:“那,我们各走一边?” “不,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样的。” “啊?”丹张大了嘴巴,又赶紧捂住,“怪不得你说不行,原来如此。正好我不知道地方,你带我走吧。” 秦文思在心里苦笑,没想到面前这位一心报仇的人,竟是这么莽撞的就闯进城来。不由担心的问道: “你自己可以吗?” “怎么?你想帮我了?”丹迎着月光看向秦文思。 “我不能帮你杀人,但我可以在外面接应你。如果你遇到危险的话。” 丹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的笑容在月色里是那么温柔。 “笃笃——咣咣”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笃笃——咣咣”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深夜的街道,只有驿站门口挂着的羊皮竹灯,孤零零的亮着光,马厩里的马匹不时的哼哧着声响。除此以外,整条街道再没有一点亮光,再没有一丝声音。打更人走了后,更显得寂寞。 一个黑影贴着墙壁走到灯光外围,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转身沿着驿站的围墙绕到后院。围墙不高,黑影轻轻一跃就扒住了墙头,翻身落入院中,像飘落的羽毛,没有一丝声音。 黑影抽出匕首,在木窗外抵掉了里面的木栓,努力的控制着木头“吱呀”的声响,仅开出一条窄缝,整个身子就像黑猫一样窜了进去。 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后,黑影摸索着来到大堂的柜台后面,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翻找出入住记录,确认了自己要找的房间。 忽然,楼上传来了一阵咳嗽声,黑影赶忙蹲下身来,侧耳倾听,过了一阵,确认没有声响后,轻轻地将本子放回原处。摸着墙壁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飞身上了二楼。 黑影握着匕首,每滑动一下门栓,就停下来注意周围的动静,小心谨慎总归是没错的。 门栓被滑开后,轻轻推开一条缝,黑影侧着身子,消失在了走廊上。一切又恢复到了原本的寂静中。 床上的人睡梦正酣,均匀的打着呼噜,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房里此时已经多了一个人。 黑影从掏出火折子,点燃桌上的油灯。踮着脚来到床边,轻轻摇醒睡梦中的男人。 男人感觉到有人正推着自己的身体,努力的睁开一条缝隙,屋内的灯光立刻把眼睛刺的生疼。迷糊着眼,撑起身子,嘴里嘟囔道: “谁啊。” “姑苏的苏老爷还记得吗?” 听到这句话,男人混沌的大脑立刻像被人揭开一层纱布一样,瞬间清醒了过来。强睁着双眼,看向面前模糊的人影,声音中不自觉的透着些惊恐,开口问道: “你是谁。” 人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退到点着灯的桌边,示意他过来。 男人起身走过去,眯着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应该是男孩才对。依然挂着稚嫩的脸庞,留着平头,身穿怪异服装。 “我是灵山学院的秦文思,受姑苏苏老爷的委托,有东西要交给你。” “你知道我是谁?” “巡抚汪亦,汪大人。” 汪大人接过秦文思递过来的包裹,打开看到里面有一本厚厚的账本和一封书信。解开信封,对着油灯看了起来。 秦文思看着眼前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他是给苏府带来希望的父母官,另一方面他又是个为了自己功名,不惜牺牲自己女儿的恶父。 看完信后,汪大人又拿过账本翻看起来,偶尔停在某一页,用手指点着每一个字轻声的念出声来,好像批阅试卷的老师一样,在反复核对答案。 “唉~”汪大人长叹一口气,合上账本,望着晃动的火苗,自言自语道,“竟然会有这种事。真是胆大妄为。” 忽然像刚看到秦文思一样,赶忙站起身来,双手作揖,躬身下拜。 “少侠一路辛苦了。姑苏知府吴大人的事,朝廷早就听得了风声,这次本官过来也是想查查姑苏的事,有了这个账本,真是天佑我朝啊。” 说罢,拉着秦文思坐到桌边,提起桌上的白瓷水壶倒了满满一杯凉茶,递了过去,嘴中继续问道: “苏老爷进来可安好?” 秦文思接茶谢过,说道:“这个我不清楚,我没见到他本人,这是从他府上家丁得到的。” 说完,便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这一天自己身体流失了太多的水分,早就口渴难耐了。 汪大人又为秦文思到满了一杯,摸着下巴上留着的胡须,深思片刻。 “你这一路过来可有什么人阻拦?” “有。”秦文思又喝干了茶水,“我们遇到劫匪了,本来一行七个人,没办法才兵分两路。我怕你明天就离开金陵,好不容易才进了城来找你。” 秦文思不好意思让一个巡抚再为自己倒茶,伸手拿过水壶,自己又倒了满满一杯。看着秦文思大口喝茶的模样,汪巡抚笑着看着,似乎颇为欣赏他的样子。 “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真年轻啊。” 秦文思一连喝了五六杯,这才觉得满足。
“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秦文思望着汪大人,不解的问。 “你只是个平常人家的孩子,不应该掺和官场上的事情。你没有资格。” 秦文思心中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自己,想要张嘴发问,竟然发现自己已经感觉不到嘴唇的存在了。 秦文思一脸不可置信的伸出手,摸着嘴巴的位置,毫无感觉。渐渐的他发现自己连抬手都感到费力,两边的太阳xue剧烈的跳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两边不断地吞噬着自己的大脑。 眼前的男人不知去了哪里,秦文思努力撑起身子,转身在房里寻找着,膝盖撞倒了凳子,竟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秦文思感到自己的双眼逐渐变得朦胧,他感觉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浓雾。在门口,有三四张脸一齐盯着自己,看不清样貌,也看不清表情。这几张脸越来越大,当它们快要融为一体的时候,秦文思只觉脑袋像铁块一样沉重,眼前一黑,没了视觉。 脑袋好疼啊。明明感觉脑中已经没了东西,却又觉得要炸开一样。四周的黑暗像江中的激流一般,疾速的流动着,秦文思感觉自己一会儿被推到浪尖,一会儿又被拍进深水中,无法呼吸,紧接着又被吸进了漩涡,把自己的五脏六腑搅得乱七八糟。浑身冰冷的厉害。 他很想抓住点什么,好让自己浮出水面,大口呼吸一口空气,可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自己双手的位置,只能绝望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黑暗的潮流中逐渐沉没,沉没。 “喂!秦文思!” “秦文思!” 有人在呼唤自己。那声音仿佛从深邃的洞xue中隐隐传来,秦文思想这个声音应该是在呼唤自己。 火红的光线戳破了周围的黑暗,模糊的视线里秦文思隐约看到有人在对着自己张口说着什么。 “秦文思!” 这次声音近了一点。但炸裂的脑袋禁止自己在这个时候接受太多的信息,强行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秦文思感觉有人架着自己,正在移动,不断有温暖的感觉从四周传来,身体里的冰冷一时间被压制在最深处,无法扩散。 但这种温暖的感觉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暂时被压制的冷气,再次嚣张了起来,在身体里肆无忌惮的游荡,破坏着路过的所有器官。 秦文思的大脑虽然已经失去了功能,但身体自救的本能,让秦文思像婴儿一样蜷缩在一起,浑身的肌rou剧烈的打颤,想要制造出足够的热量来对抗这股冷气。不过,效果微乎其微。 突然一股恶臭像发了疯的蛮牛一样冲进秦文思的鼻腔。紧接着,心中涌起一股无法阻挡的恶心,大量的茶水从秦文思的口中,鼻孔里向外涌出,像被追杀的难民一样慌不择路。 身体中仅剩的一点力气,全都聚集到了胃部,剧烈的痉挛把里面的东西排得一干二净。身体中那股嚣张的冷气,也随着呕出的茶水排出到体外。 秦文思感觉到有一个柔软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后背。一双温暖的双手抱在自己胸前。紧接着飘来一阵甜丝丝的幽香,闻起来分外舒服,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午后:小河,树荫,光斑,暖风,还有如雪中梅花一样夺目的红色。 真是一个适合打盹的天气啊。荡漾在身体周围的裙摆,垂在脑后的乌黑亮发,摇晃着的相思珠链,雪白的脖颈,与笑容配合默契的鱼尾纹,开心上扬的嘴角,丹红色的红唇…… 秦文思正沉静在如此美好的感觉中时,忽然伸来了一张大手,将秦文思从温暖的阳光下,拉进了冰冷的黑夜中,天空悬挂着一轮已经失去大半个身体的玄月。月下一个高大的黑影,举着一柄巨大的弯刀,当月亮染成血红色的时候,弯刀朝着自己的门面直直劈来。吓得秦文思汗如雨下,失声喊道:“救命啊!” 当弯刀劈到自己脑门的时候,秦文思感到下体一阵酸痛,迷迷惑惑的睁开了双眼,调整好焦点,凝视起自己面前的双手,确认自己仍旧活在这个世界上。 强撑起身体,惶惶地看着周围,秦文思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感觉自己心中——若有所失。 抬起手准备揉搓一下自己面孔的时候,感到手指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在自己的佩剑旁边放着一把插在黄杨木制刀鞘中的细长弯刀,比自己的佩剑长了很多。 另一边,则是一支断成两节的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