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相偕皇城（五）太子，王爷

    这人话音冷森森的，好似一具死尸在寒潭深处呻吟，但又十分响亮，稳稳传入众人耳中。陆适不敢大意，暗运真气，预备应敌，他知这人内力诡异，自己隐隐已是不敌，但听话语，分明又是这人擒拿了谭大眼等，怒气填膺，如何压制得住？

    话音甫落，座上那名年轻官人道：“既是如此，还请高明现身一见，小人要替大梁百姓当面谢过！”这人话语如瀑流激石，跌宕起伏，生生不息，与陆适的正一元气功如出一辙。陆适心下难过，对苏千雪道：“狗官本领亦甚了得，待会儿我一出手，你便离去吧，不要管我。”

    苏千雪伸指点他后心，哼道：“你小子把我当甚么人了？我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么？”见陆适再要反驳，捂住他嘴，眉头一皱说道：“不论如何，见机行事才好。”陆适无奈，只好作罢，与她同观场中变化。正当这时，忽听身后呼呼作响，阵阵强风从二人头顶刮过，哗啦啦衣袍抖动，一人已踏过他们肩头飞入法场。

    这人戴个白缯帽，帽檐垂下丝网，罩住其面目，但见他身形宽大，着一黑色长裙，与汉地服饰迥然不同，倒像个美貌女子，不便露面，又像个夜中盗贼，翻墙跃户，身手轻盈。苏千雪轻声道：“他就是吐谷浑小王爷。”

    小王爷上了法场，正对座上官人，那官人业已起身，二人同时一躬，小王爷起先说道：“太子过于自谦了吧，你若算小人，天下有谁为大？”

    那官人面容十分红润，忽而喜笑颜开，答道：“天地生人，舍之则无生，可见天地为大；君王赐福，双亲蓄养，舍之则无命，可见君王父母为大；先生教训，舍之则无慧，可见先生为大。萧统一人，若非天地君亲师赐予生、命、慧，岂有今日？依是之论，我小之又小，自称小人无有不可，又岂敢越天地君亲师之位而称大？”一番话落，听得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言，萧统见众人惊诧，拱手道：“诸位父老，萧统不告而行，见谅！”

    人群一时轰然炸裂，全然不敢相信这便是皇宫中大名鼎鼎的昭明太子，纷纷跪地欢呼，有人说道：“不知太子在此住持法场，小人们更是不知死活，有眼不识泰山，恕罪！”也有人道：“太子仁厚爱民，住持法场，斩杀草寇那是天经地义，望太子施行以大快人心。”

    陆适与苏千雪均是一惊，皆在心中纳闷，大梁储君何以要亲自住持斩刑？见众人伏地，也只好躬着身子，假装下跪。苏千雪想到：“我观这人言行谈吐，淡定自若，颇有些王者风范，面相倒也不坏。”陆适却在想：“说甚么天地君亲师的，只怕是嘴上功夫，哼，若不将我谭大哥等人释放，看我不跟你拼命。”

    萧统见众人跪地不起，身形一晃，恰好移到陆适面前，要搀起他来，谁料陆适心中有气，真气运在足下，“千斤坠”的功夫已然施展。萧统嘿嘿一笑，心道：“原来还是个武林中人，我向来敬重好汉，万不可令他拜我。”思行至此，双手按在陆适两虎口，要令他吃痛泄气，陆适变招迅速，落魄七掌使出追字诀上“追魂索魄”，巧妙一拧，已挣脱开来，随即变掌为爪，来拿萧统手腕内关xue。萧统神思敏捷，大袖一卷，套住陆适双手，陆适猛力一挣，呲喇喇几声，衣袖瞬间破成多片。

    二人吃不住力，各退一步，电光火石之际，运气站定，心下各自惊讶：“好，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二人对了三招，谁也没赢，自也未输。陆适喊道：“喂，你这太子倒有些手段，不过刚才是我心中慌乱，让你三招，才打了平手。不如你先放了我大哥，待我心中安定，准能打赢你，你敢不敢干？”围观百姓大骂道：“呸，不知好歹的东西，凭你也敢跟太子动手？”

    萧统将手一摆，示意众人住口，其实他也暗自发笑，见这人脾气古怪，一会儿请求说“不如”，一会儿又质疑说“敢不敢”，实在令人哭笑不得。况且这人口中的大哥又是谁，当真莫名其妙，但到底觉得他骨气凛然，且自己又多时未与人动手，不免技痒，便道：“这位小哥，你大哥是谁？我又何尝抓他了？”

    陆适指着场中八个囚徒道：“这些人全是我大哥。”众人无不哗然，有的笑道：“那紫衣女也是你大哥么？”陆适对萧统道：“信不信由你，总之我要你放了他们，我才好与你动手。”萧统僵住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对陆适道：“你也是土龙帮贼徒吗？若是来劫法场，连你也当一并擒拿。”

    话音甫落，兵马牵动，陡然间士兵们持刀扛枪向陆适逼去，陆适怒道：“你们要一起上，我又何惧？”他连解释也未表明，双掌在胸前一按，推得衣袍振动，回目顾视，却不见苏千雪去了何方？再看那台上面目不清的小王爷，亦不知了去向。却听得叮叮咚咚一阵响声，从法场后头传来，中间夹杂哼哼哈哈的女声，正是苏千雪的嗓音。陆适喊道：“千雪，你怎样？”

    苏千雪叫道：“我没事，立马便来。”陆适怕她不敌那小王爷，身受伤害，便也不顾许多，双掌劈出一记“力劈地狱”，卷起地上灰尘，滚向前方兵士，兵士们虽久历战阵，却未见识过如此骇人技法，纷纷向两边闪避。这一躲避，铸成大乱，但见兵士们一个挤一个，向两边倒下大片。

    陆适趁其混乱，已迈步从中挤了过去，翻身来到法场锦帐之后，只见苏千雪舞动紫电剑，逼得一个黑影在丈外踱步，近不得身。原来那小王爷缯帽被削，已掉落在地，露出了本来面貌，黑裙之上，面容一股肃杀之气，虽未必俊美，却也算得上是端严冷酷。小王爷双拳呼呼击出，每一拳都打得那紫电剑，如罩寒霜，眼见苏千雪功力不足，剑招慢而少力，他却是虎虎生风，越发雄劲。

    陆适心下不安，一个团身，翻到垓心，隔开两人，从苏千雪手里夺来长剑，左掌击出，右剑也已递去，对苏千雪道：“打不过就一起上，千雪，你用石子打他。”苏千雪会意，拾起地上石子，呲呲呲三击连出，那小王爷嘿嘿冷笑，左手一邀，全部招在手里，反甩回去。陆适以剑格挡，但觉对方劲力十足，险些握持不住，便双手使剑，以天师府“伏魔剑法”的入门招式“礼敬祖师”相抗，好似童子拈香，时而蹲伏，时而转身，手中紫电随之而动。

    伏魔剑法乃天师府嫡传之功，陆适当年习得正一元气，已算破例而为，这剑法自然不能修习。但因天师府又有个惯例，那便是凡入山者，无论年幼老少，习武与否，均须习练一百零八式伏魔剑法中的第一式，以助礼敬祖师，虔诚祈祷，几百年来，这第一式已成斋醮仪轨，无人不会。陆适从未练剑，如今握持宝剑，只好以这招“礼仪”制敌。

    小王爷毫不慌张，见他剑法单一，一招到底，心下好笑，说道：“你也敢与我为敌么？很好，你的剑法威力无匹，当真是举世难逢！”说话间，连使三拳，一拳打在紫电剑背，一拳虚晃陆适面门，一拳径打陆适心脏。受剑上一拳，陆适已觉冷气从剑柄传来，冷酷难当，待面门受冲，直同寒霜在鼻，俨然窒息。那第三拳来时，陆适弃了紫电，右掌叠左掌，护在心口，将拳硬接下来，竟似坚冰在手，掌心生疼，不住打哆嗦。陆适连忙抽掌，却如寒潭结冰，枯树生根，再要收回已是不能，双掌竟与拳筑在一起。陆适心下大骇，不知这是甚么武功，自出江湖以来，还未逢过如此敌手。

    苏千雪情知不妙，袭到小王爷身后，伸指点其大椎，不料突然伸来一只手，稳稳将指握住，坚冰立生，也已不可动弹。小王爷哈哈长笑，收拳同时，撞了二人胸口膻中，二人再也不能出手。只一盏茶功夫，陆苏竟然联手败在小王爷冰拳之下，二人亦自难以相信。

    萧统在旁观斗片刻，对小王爷道：“河南国武功卓绝，却不知公子所使的是哪门神技？”他口中所说河南国便指吐谷浑国，实因大梁皇帝册封吐谷浑为河南王，因而得名。

    小王爷面露不悦，冷冷道：“你梁国物产丰富，也不过占了天时地利，甚么正统天下，也只是自欺欺人，我吐谷浑便是吐谷浑，不是甚么河南国。”萧统见他傲气十足，笑道：“随公子心意。”小王爷黑裙一抖，道：“本王拳法生疏，比不得北海派掌门亲施这门‘傲霜拳’。”

    萧统恍然大悟：“原来是北海派风雪门的看家绝技，难怪了得。”他博览群书，通晓地理，素来又兼习武，自是对天下武林有所见闻。萧统对小王爷道：“公子技艺过人，又替大梁擒拿恶贼送官，仁义勇武，在下佩服，却不知公子大名？”原来小王爷事先便将谭大眼等人擒拿得手，到了建康才送给官府发落。萧统不说高姓，只因吐谷浑王族之姓氏向来不明，一姓慕容，一姓吐谷浑。若有怀古者，向往吐谷浑先祖建立功业，便爱姓慕容。其实无论姓慕容或吐谷浑，其祖均是五胡十六国时期名扬天下的慕容鲜卑族。

    小王爷道：“不敢，在下慕容钰，斗胆揭露了萧兄真面目，恕罪。”话音冷冷，全然没有歉意。萧统也不见怪，对他道：“慕容公子擒获土龙帮贼首，于我大梁有恩，且请进宫面圣领赏如何？”慕容钰道：“我国师伏罗通已与梁皇约于明日，相会于同泰寺，不知可否一并参会？”萧统稍一迟疑，便道：“好说，你我一同前往。”原来他微服私访于民间，尚且不知京中这桩大事。

    陆适叫道：“慕容小贼，你污蔑好人，居心何在？那八人根本不是土龙帮贼首，你这太子也是rou眼凡胎，不识好坏。”萧统疑道：“那是何人？”陆适道：“东海派掌门谭大眼，雁荡七友，你若不信，尽可以救醒了他们问个明白。”苏千雪道：“对，我可以作证。”萧统道：“这位小姑娘又是谁？”

    慕容钰从怀中取出一根长鞭，正是苏千雪那日出谷寻父，落在他手中的乌云长鞭，他将鞭一抖，卷起紫电剑，右手夺过剑来划上三圈，说道：“她是女国来的jian细，盗我吐谷浑军情未果，便偷了我配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