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人不可貌相
回忆总是在措不及防之际如潮水来袭,往事一幕幕也会悄无声息汹涌而至。 自然知道徐言午去向的夜三更也再度陷入到对这位前辈的追思之中。 很早以前出于好奇,夜三更也曾问过自家老爹关于徐言午的事,稳坐江湖试手石十余年的夜鸿图提起这位故乡在兖州乾封县、练剑却从不持剑的剑客就颇为好笑。 年轻时想出名想的发疯,比年轻时挑衅各家帮派的夜幕临都要疯狂,疯狂到以打败那位成名于江湖威震于庙堂的异姓王为目标,长年累月的去往盘山上约战。从未胜过的徐言午也向来是败不馁,疯狂挑战二十多年,期间谈婚论嫁生儿育女是一样没落下。 这位总是大言不惭说是怕刀枪无眼伤了夜幕临而用桃木枝的剑客,如此持之以恒都让夜幕临背地里夸赞过。 但凡把这心思用到正处,也要比眼下这般无用功的强。 只是目标定的太高,是以攀爬的过程总是不尽人意。 后来虽说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却也是和盘山上下熟识,毕竟风里来雨里去十余载光阴,没点感情可是假的。 再到六年多以前,再次登山约战的徐言午恰巧听说夜家以江湖身份护送扶瀛太子和歌忘忧回国,对于此次在当时来说不明原因的危险护送,这位剑客也是仗义相助。 再之后便是五年前,忽然半年多时间不曾见到这个每月必要来一次的桃枝剑客,倒真是与其处出感情的靠山王夜幕临派人查探,得到的消息却是一家人不知所踪。 自然又是夜三更与马前卒中两人前往兖州乾封暗中一番追查,得到的结果却是一家被害,曝尸荒野。 毫无蛛丝马迹可言的突发事件被当地官府定义为无头公案,不曾想这也仅仅只是个开端,随即便拉开了头一两年里曾参与过护送和歌忘忧的江湖人士相继遇害的帷幕。 随着一个又一个江湖人士身亡的消息传入盘山,都以为是百余年前被武建帝东征西讨南剿北伐的铁蹄消灭殆尽的魔教死灰复燃,只是官家也好私下里也罢的多方查证都无济于事,一丝线索也无,只能怀疑这扶瀛来的太子到底得罪了什么牛鬼蛇神,竟然厉害到如此地步。 随后事情在毫无头绪中不了了之,尘封于历史长河之中,只存在于当年局中人的回忆里。 听得夜三更将这些往事大致讲过,自然受命于京城而不得随意走动而导致并不了解此中款曲的孟悫哪会知晓这里面常人难以知晓的因果,背负双手也不管夜三更有无跟来,孟悫回头瞧了瞧这个身板如其名的壮汉,踱着步又开口道:“当年司阍卫还没有老的老走的走,小老儿也是自由身,常与徐老弟来往,知晓他有这么个衣钵弟子。” 只是还不等夜三更说话,便又听得孟悫继续道:“前些年这孩子忽然被人送来,竟变得如此痴傻,一问三不知,甚至都讲不出这几年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般模样,让人心疼。” 夜三更这才注意背后这名叫宝塔也如宝塔的壮汉眼神的确有些许呆滞,并非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语,而是注意力毫不集中。 夜三更收拾思绪吐出胸中一口愤懑,道:“一直未曾听徐叔提起过孟前辈,不晓得竟还有这般深厚渊源,惭愧惭愧。” 的确,能将已故老友的徒弟留在身边照顾,交情自然深深。 并未听说过这位兖州剑客有弟子传世的夜三更更生自责之意,毕竟当年只顾调查这毫无头绪的失踪,尔后又是令人不解的灭门,如何都想不到还有弟子在世,怎教他不愧疚? 夜三更又瞧了一眼外面的徐宝塔,内疚道,“当年只以为徐叔全家被害,真不曾想到还有徒弟,的确是怪我失算,愧对徐爷。” 仍是沉浸于老友惨死的悲痛之中,孟悫仰天长吐一口浊气,踽踽独行,“天意难违,造化弄人。” 紧接便是抱拳一拱手,孟悫道:“多谢三公子告知详情,解开我心中困惑。” 夜三更也是客气,“孟前辈说的哪里话,徐叔与我夜家也是渊源颇深,知晓有此弟子在世,并受前辈照拂,也算是能告慰徐叔在天之灵。如若孟前辈不便,完全可以将这个宝塔兄弟送往盘山,自有专门人照料看顾。” 孟悫摆手,“宝塔在小老儿这里就挺好,也算是老了老了有个玩伴儿。” 人到老不过一辈传一辈,最喜是儿孙左右相偎。 夜三更忽然想到山上那个老头子,还有守在坟前有六年的白头父亲。 孟悫瞧了眼后头壮汉,话锋一转,忽然道:“要不然小老儿去走一趟,帮三公子问上一问肖灵通?” 夜三更心中一动,自然明白这小老头儿如此做的意思,正要开口,孟悫便又道:“正好小老儿也要再找找刚才那人,捎带脚的事儿。” 自然是不想让外人牵扯进来,夜三更推辞道:“谢过孟前辈好意,这事也急不得,还是先去问过赵福再另做打算。” 孟悫倒是好心肠,“那赵福也只是个保甲,肖灵通若是不见他,或是不想跟他讲,他也没得办法,小老儿自然有法子要他开口。” 左思右想,夜三更答应道:“那我随孟前辈一道走一趟。” 自是了解夜三更那些往事的孟悫显然此时与夜三更关系有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劝道:“估计这个时辰,鬼市里正热闹,肖灵通该在那里,我看你还是最好不要进去的好。” 夜三更同样是左右为难,正自考虑,孟悫又道:“不如先去肖灵通住的土地庙瞧瞧。” …… …… 土地庙是建在恶人坑底最接近鬼市的地方,最早是恶人坑里的流民为保佑平安供奉的菩萨,只是后来并未保佑了这一方平安,连年仍是饿死病死无数,导致被一伙歹人大逆不道的砸了去。 只是具体是前朝何时发生已不可考,往后因何成了土地庙也无处探究,倒是因得占地不小,经过几百年迎来送往,有些也不知何时搭的草棚,那些鬼市中来来往往的外人若是错过时候,比如现下城中早已大关城门进入宵禁,位于修真坊中的那处狗洞一般人又放不下面子去趴,这群来这里投机取巧想着赚着大钱的商贾便大多选择在这处土地庙里歇脚,只等第二日开城后离开。
此处直直向南走不多远便是一条湍急暗河,便是进入鬼市的唯一入口,类似于驰道上的驿站一般,每日迎来送往人流不断,这些歇脚商人闲谈时自是离不开天底下那些好玩的新鲜事,肖灵通把住处安排在此处,自有一定道理。 破破烂烂早已不见修缮的土地庙中歇脚商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不乏一些衣着光鲜之辈,被大价钱雇佣来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扈从围护其中,自然也有些贼眉鼠眼的鸡鸣狗盗之徒,即便是躲在最最阴暗的角落里,一双贼眼也是滴溜溜乱转,找寻着合适的猎物下手,更有些打眼一瞧便是刀尖舔血的莽撞人,周身散发着阴郁之气,这都是多年在生死搏杀中才练就的血腥之气,装是装不出来的。 自然是怕人认出,夜三更紧挨着如铁塔似的徐宝塔,加上周遭光线阴暗晦涩,也还算是隐蔽。 土地庙独门独院,孟悫轻车熟路,也不理会周围人目光,穿过院子,直接走进那座破财庙宇里。 屋子再破也能遮风挡雨,好过外头天被地庐,也正是因得此,这一座小小的庙宇之中被划分成七八块,由几个自认为很厉害的地头蛇霸占,向外出租,赚取一定数额的碎银,多少全凭心情,赚少不赚多,薄利多销,能去到鬼市里赌也好嫖也好,乐呵乐呵最好。 孟悫也不避讳,进屋就喊,“肖灵通。” 如他这个京城中的看门狗,公事也好私事也罢,都不少与恶人坑打交道,大小也是朝廷任命的官,在鬼市之中或许无用,在恶人坑这个仍受管制的地方却很管用。 尤其是五六年前围剿鬼市之后,鬼市那里不说,恶人坑里恁些流民暗地里一个个咬牙切齿的咒骂这些官家人,明面上可比见到自家老子都畏惧。 只是前提是得认识这个矮侏儒。 屋里东一伙西一伙的闻声瞧来,只是没一个搭话。 不像夜三更只闻其名没见过这个据说对这辈子见过的人经过的事都过目不忘的奇人,想来孟悫也是与其打过交道,径自走到只剩底座的早无泥像的土台一侧,直接将披着一条破毯子的邋遢汉子踢醒。 那人一个激灵睁开眼来,揉着睡眼,看清来人,顿时喜笑颜开,起身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孟爷,您老怎么有空来这里?” 夜三更打眼一瞧,对这人实在不敢恭维,要多猥琐有多猥琐,比之勾栏门口的龟公都要比这个人顺眼许多。 三角眼,八字胡,蒜头鼻,招风耳,两颗大门牙像是两粒离开鼻子的蒜瓣,让这张本就与众不同的脸更具特点。 从来没有见过肖灵通的夜三更微微皱眉,难不成真是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