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朱高炽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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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密室。 今日摆了五个椅子,不光是一直站着的纪纲有了个座,还加了把制式不同的宽椅子,用来给身宽体胖的朱高炽坐。 两名文吏早已化开了墨,端了笔砚,放在桌上备好。 “陛下请。”纪纲躬身道。 朱棣在纪纲的陪同下,当先进入密室,但他却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双臂搭在了厚厚的椅背上缘,站在了那里。 朱高炽则是挪动着肥硕的身躯,艰难地从椅子后挪到椅边,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下,又伸手将两只粗粗的手臂搭在扶手上扣紧。 如此,才算是彻底落座。 朱高炽抬起头看向前方,只见密室之内点了十余盏亮黄色的油灯,四壁上挂满了大幅的刑具图,而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面北的墙上挂了一张巨大的画像,画中人是个中年男子,穿着赤色龙袍,脸上没有笑容,眉眼间颇有英气,赫然便是他的爷爷、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 朱高炽微微愣了一下神。 朱高炽记得很清楚,纵横人间无敌的父皇朱棣,其实是有心魔的。 这个心魔,便是明太祖朱元璋。 自靖难起兵以来,燕王府中就不再摆设朱元璋的画像。 因为朱棣曾亲口对朱高炽说,无数次梦到自己的生母在地下被朱元璋用马鞭抽打,骂她出来朱棣这么一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而朱棣在梦里,亦是被五花大绑地压在地上,被徐达大将军和常遇春将军一左一右,亲手押着。 朱棣不敢动,也动不了,只能勉强侧过脸去,看着生母受苦。 那种感觉,让朱棣害怕极了,便让燕王府中撤去朱元璋画像,但不管用。 便是道衍做了场盛大的水陆法会,依旧不管用。 最后的解决办法,竟然是朱高煦执着长槊守在朱棣门前,对朱棣说。 “俺们爷俩一起干了这造反的勾当,无论胜败,都是万古不易的贼了,还怕爷爷干卵?老头子你放心,就算到了地下,俺一人一槊,定护的你周全,爷爷来了俺也不认!” 如此,大约是跟杀兄囚父的李世民有了尉迟敬德、秦叔宝当门神一般的原理,朱棣方才安睡,日后也就渐渐不做这噩梦了。 而朱棣也看出了朱高炽的心思,他走了两步,来到好大儿的身后,一边给朱高炽捏肩,一边说道:“该来的躲不掉,便是你爷爷真的在地下等着朕,朕也早晚要面对,朕原想的是做出一番功绩,如唐太宗那般,想来你爷爷也说不出什么......如今遇到了姜星火,却觉得或许真的在非开国之君里,能超过唐宗汉武这两位了。” 朱高炽的肩头缩了一下,被朱棣强有力的大手给扳了回来,也不再试图挣脱,而是有些怀疑地问道:“姜星火真的有这么神异?” 朱棣诧然,旋即笑了笑道:“没有亲耳聆听过,你不信是很正常的,便如道衍老和尚不是也不信?听了姜星火一节课,王朝周期律没研究明白,现在倒是天天在寺里闭关,不知道参悟什么呢。” 饶是举了道衍大师的例子,朱高炽依旧是将信将疑。 “不说别的,便是你身边那群智囊,杨荣、杨士奇、解缙这些人,跟你一起想了更化两税法的法子,你便一定觉得这已经是解决田地兼并问题目前最好的法子了,对不对?” 朱高炽点了点头,反问道:“父皇觉得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朕当然没有,朕要是有,就不用让你想了。”朱棣理所当然地答道。 “但是。”朱棣沉吟片刻,肯定地说,“你信不信,姜星火是一定有更好的法子来解决田地兼并的?” 朱高炽倒也诚实,他追随自己的本心,摇了摇头。 “我不信......” 这当然是很正常的心理,凭什么大明帝国最聪明的一拨文官都没想出来更好的解决办法,一個身处诏狱的死囚,随随便便就能想出来? 若是如此,那岂不是意味着天底下最厉害的这一拨青年才俊,寒窗苦读十余年考中的进士,学的经史子集,都白学了? 再怎么说,就算姜星火同样聪颖过人,可换句最难听的话说,三个臭裨将,还顶个诸葛亮呢。
杨荣、杨士奇、解缙,三个大才子,还顶不上一个姜星火? 朱高炽心里暗暗摇头,他根本不相信父皇得出的结论。 只不过,朱高炽也不好当面接着否定父皇朱棣,所以,也只能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随后便不言语了。 同时,朱高炽的脑海里也不是没想过,姜星火的解决办法更胜一筹的这个可能性。 但是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瞬间就消失在了脑海中。 忽然,朱高炽觉得按在他肩头上的手停了下来,而隔壁姜星火的声音,也从面前密室西侧由一组复杂的陶器与瓷器组成的扩音器中,传了出来。 “上次我们讲到了王朝周期律,其中的核心便是田地兼并与人口增长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就是人地矛盾,这是导致王朝更迭的主要矛盾。” “而历朝历代的有识之士,无不在努力探索适应时代变化发展的田地制度,意图减缓田地兼并的速度,稳定税基延长王朝寿命。” “因此王朝前中后期的田地制度往往是不同的,甚至是南辕北辙的。” “那么高羽,你认为当前的大明王朝,应该如何做,才能解决或抑制田地兼并,缓解必定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愈发激烈的人地矛盾呢?” 朱高炽闻言,顿时正襟危坐了起来。 而他的脑海里,不知怎地,忽然出现了二弟的那句“俺咋知道?” 没办法,小时候上学的时候,朱高煦面对先生的问题,基本上就是这一句固定答复。 这句话对老师的杀伤力着实太大,甚至有个老先生被气晕了过去,后来导致朱棣不得不单独给朱高煦请先生。 而出乎朱高炽的意料,二弟朱高煦却像是变了个人似地,磕磕巴巴但逻辑清晰地回答起了姜星火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