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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福崖四痴、欲念大炽

    嚼龙卷一悍刀行第251章福崖四痴、欲念大炽眼见齐敬之似乎陷入了沉思,骊山广野自顾自走到先前山灵那一桌,将灵枫老人所留的两个瘿樽揣进了怀中,还不忘将此前齐敬之用来交换女童的那杯空青倒进了嘴里。

    下一刻,他两眼之中几乎要放出光来:“果然是能够疗眼疾、增目力、活血窍的好东西!”

    这厮由衷赞叹一声,眉飞色舞地走回来,自然而然就盯上了齐敬之面前那个装着枫香脂的瘿樽。

    在灵枫老人天风化雨之后,这杯仅存的枫香脂似乎更添灵韵,看上去越发不凡了,骊山广野看了半晌,终究没敢再伸手。

    齐敬之瞥了这个丝毫不见外的家伙一眼,嘴角微微上翘:“枫香脂能够活血止痛、解毒生肌,你想试试功效?”

    骊山广野嘿嘿一笑:“枫香脂除了是顶好的药材,还是极品的香料,灵枫老人留下的这一块更是不得了,凝实至此、精华内蕴,已经能以琥珀称之,乃是佛门七宝之一!”

    “等咱们路过福崖寺时,世兄以此奇香宝石供于佛前,定能得那些大和尚的青眼,将来在国都行走,也能凭空多出许多便利。”

    “旁的且不提,位列福崖寺四大高僧的真觉禅师必定欢喜。真觉禅师欢喜了,定然会为世兄在都中的达官权贵、各家高门之间扬名。”

    闻听此言,齐敬之不免想起死在自己手里的福崖寺虎僧,心里着实有些古怪。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福崖寺的大小和尚不来寻仇,他就该烧高香了,哪里还能奢望对方替自己扬名?

    更何况在自家师尊讲述的“修月人”逸闻之中,月轮乃是七宝之精合成,这枫香脂所凝成的琥珀既然位列佛门七宝,将来修补天地玄鉴时尚有大用,岂能轻易予人?

    只不过齐敬之还是头一次听说什么福崖寺四大高僧,不免心生好奇,而且此去国都还要路过那东绣岭石瓮谷,说不得就要与福崖寺的和尚打交道。

    他当即顺着骊山广野的话头问道:“你口中的福崖寺四大高僧都有谁?他们又因何能被称为高僧?”

    听齐敬之有此一问,骊山广野轻咳一声,笑容倏地古怪起来:“其实比起福崖寺四大高僧的说法,这四个大和尚在修行人中间还有个流传更广的名号,唤作福崖四痴,盖因他们各有一桩为人津津乐道的痴心之举。”

    “这头一位乃是‘对虎诵经’真猷禅师。猷这个字,原意乃是指一种猴属的异兽,如今则有道理、法则之意,以道而谋谓之猷。真猷禅师人如其名,乃是福崖寺中佛心最坚,同时也最热衷于宣示佛理、布道众生的高僧大德。”

    听到这里,齐敬之心头便是一动,插言道:“我曾听人说,福崖寺一脉有禅虎的说法,喜欢向门人和信众宣扬高僧伏虎、猛虎参禅的故事,想来根子就在这位对虎诵经的真猷禅师了?”

    骊山广野想了想,摇头道:“禅宗向来喜欢这个调调,禅虎的说法更是由来已久,只不过近几十年当属这位真猷禅师在这上头的名声最是响亮。”

    “据说他还是个修为浅薄的小和尚时,常于每日功课之外在寺门外的青石上诵经坐禅。有一日,诵经声竟引来山中数十头猛虎环伺,真猷禅师却面不改色、诵经如故。”

    “一众猛虎为其佛心所感,皆伏地静听,只有一虎独睡。真猷禅师便走上前去,以手中铁如意连扣虎头,喝问猛虎‘何不听经’,那头睡虎醒过神来,竟然叩首请罪、恭敬听讲,直到真猷禅师诵经结束,方才与群虎悄然退走。”

    “自那之后,真猷禅师坐禅之时就常有猛虎前来听经,尤其以那头睡虎来的次数最多,渐成福崖寺的一大奇观,吸引信众无数,若是谁有幸亲眼得见,必以之为天大福缘,真猷禅师也由此成为福崖寺最负盛名的讲经僧。”

    “只可惜近些年来,真猷禅师修为精进,转去石瓮谷深处的石室中闭关,别说外人轻易见不着,便是福崖寺的年轻一辈僧人也是只闻其名。故而如今国都百姓之中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仍对此事深信不疑,年纪轻些的只当是福崖寺的和尚们在吹牛。”

    “世家和修行中人却是知道确有其事,因此对福崖寺高看一眼,连同福崖四痴的名号,通常也只在有传承的门庭之中流传,寻常百姓既不得而闻,更无缘得见。”

    齐敬之闻言恍然,有这样一位禅师为榜样,难怪福崖寺会培养出虎精那般痴迷禅虎之道以至于心甘情愿化虎的僧人,也难怪作为年轻一辈的虎精曾经口出怨言,认为自幼听过的禅虎听经故事,不过是前辈们编出来骗香油钱的。

    “那所谓真猷禅师对虎诵经的奇观,听着像是福崖寺刻意为之,只不过听骊山广野这个世家子的口吻,真猷禅师倒是并非招摇撞骗、故弄玄虚之辈,而是当真有大修为在身,更当真有一颗布道众生的佛心。”

    “嗯,真要说起来,猿猴在伏虎和养马这类驯兽之道上确实有些门道,山魈以虎为子且不提,这位以‘猷’为法名的禅师能通过诵经感化猛虎,还当真是人如其名。”

    齐敬之收拢住发散的念头,颇有兴致地问道:“只听真猷禅师的事迹,便知福崖四痴各有不凡之处,不知剩下的三位又有什么样的痴心之举?”

    骊山广野见自己成功勾起了这位便宜世兄的谈兴,不由哈哈一笑,愈发得意地卖弄起来:“这福崖四痴里的第二位,便是先前提到的真觉禅师。他有个诨号唤作‘一言不发’,却是个修闭口禅的锯嘴葫芦。”

    “一言不发?”

    齐敬之不免有些疑惑:“这一位倒是与对虎诵经的真猷禅师正好相反,只不过听上去稀松平常,这有什么可让人津津乐道的?”

    骊山广野笑容更盛:“好教世兄知晓,真觉禅师虽是修闭口禅,身份却是福崖寺的知客僧。他日常除了接待香客,一旦用来给佛前添油供香的香火钱短少了,还会出门化缘,而且专门往侯门戚里富贾大商的家里去。”

    “偏偏这些大户见了,也无须真觉禅师开口,无不慷慨解囊。据说福崖寺能有今日的富贵胜景,所费钱财倒有一多半都是真觉禅师化缘得来。”

    齐敬之听了更添疑惑,却也点头道:“一言不发却做着迎来送往的事情,更能募得香火钱巨万,确实能让人津津乐道,只是不知这位真觉禅师是如何做到的?”

    不想骊山广野却卖起了关子:“世兄有枫香脂和空青在手,更有那许多蕴藏山韵的铜钱,一旦显露人前,定能引得真觉禅师亲来化缘。这位禅师有何奇异手段,世兄到时自然知晓。”

    “再说福崖四痴的后两位,分别是‘对碑顾影’真敬禅师和‘食书自肥’真能禅师。”

    “真敬禅师被誉为福崖寺智慧第一,据说有一天见到自己投射在荐福碑上的影子,竟然豁然开悟,日日对碑顾影、不理俗事,也因此做了福崖寺碑林的护碑僧。”

    “关于真敬禅师的对碑顾影,还流传着另外一个说法,说他其实是爱上了自己的影子,整日面对石碑,不过是入了魔障、顾影自怜罢了。”

    骊山广野顿了顿,见齐敬之并无疑问,这才继续道:“真能禅师则是正好相反,号称福崖寺愚鲁第一。他是藏经阁的守阁僧,却监守自盗,以吞吃阁中经书为乐,还吃成了一副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模样。”

    “事发之后,当时的福崖寺方丈欲施惩戒,真能禅师却说自己此举是不忍伪经邪法和书中蠹虫为害,这才将之吃进肚里、屙成臭屎,乃是去伪存真、护持正法的无上大功德。”

    齐敬之听了,只觉大开眼界。

    “怪不得就连松龄县阴司的纠察司主事都曾言道,禅宗门人常有惊世骇俗之举。福崖寺号称大齐禅宗第一丛林,别的且不论,单是在这等事上果然别出心裁、令人绝倒。”

    “讲经僧对虎诵经,知客僧一言不发,护碑僧对碑顾影,守阁僧食书自肥……这禅宗的修行理念与立足人道的圣姜、贴近造化的道门相比,明显有不小的差异,似乎更着眼于自己心中的某种欲念?”

    齐敬之才生此念,耳中忽听得有人呼唤自己。

    他登时一个恍惚,眼前陡然光影变幻,仿佛身处无光之幽室,四下里漆黑一片,唯独自己身上绽放着数种灵光。

    紧接着,他先前听到的呼唤声化为风声呜咽,初时宛如秋蝉凄鸣、远隔江岸,继而如凤箫声动、遥在九天。

    听着听着,齐敬之只觉自己的身躯忽然崩散,竟是在须臾之间忘形而气化。

    他隐隐觉出不妙,奈何心中念头的运转愈发迟钝,一时间就只是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下一刻,齐敬之耳边传来一通极为响亮刺耳的叱骂:“齐敬之,我自降生以来就无端被你役使,在这暗无天日之地辛辛苦苦十六载,竟无一日安闲。”

    “如今此地终于建起灵台宫室,想不到你这厮竟是悭吝至此,死活不肯放我入住,这又是何道理?”

    闻听此言,齐敬之稍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身躯和周身灵光仍在,大松一口气之余,这才有暇看向面前的少年。

    只见这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一身布衣麻鞋,耳、目、口、鼻竟生得与他别无二致,仿佛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赫然又是一个齐敬之。

    此时齐敬之的心念依旧滞涩,疑惑间慢吞吞地开口问道:“你是谁?”

    布衣少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指着齐敬之愤愤不平道:“这都瞧不出来?真真是个蠢材!你看清楚些,我就是你啊!”

    不等齐敬之回应,这少年便又毫不停顿地指着他呵斥道:“你忘了我是谁不要紧,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却是不该忘了师尊苦口婆心的告诫!”

    “师尊曾言,餐霞修行最忌讳取气不纯这四个字,修士一旦取气茫然、万般皆触,在研习秘文、存思灵台之际就会很容易一念差殊,生出种种颠倒妄想乃至厌世厌己之念,最终落得个道心崩毁、身死魂灭的凄凉下场!”

    “你近来将师尊的教诲全然抛在脑后,接连触及数种奇诡歹毒的异种煞气,尤其刚刚得了那高天丈人的躯壳,炼成羽箭也就罢了,竟还敢拿在手里胡乱运使,当真是不知死活!”

    被少年数落喝骂一通,齐敬之如遭雷击,心中不由自主生出无限惭恨之意,眸子里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来。

    此时他已经无心计较眼前少年的身份,更忘了弄清楚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就只是喃喃道:“是了,我当真是个不肖弟子,枉费了师尊的一番教导!”

    见状,布衣少年冷笑一声,脸上不乏得意之态:“你既然尚有些许羞耻之心,便还算不得无可救药。正所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你这种情形也不是不能补救!”

    齐敬之霍然抬头,双眼中透出希冀的光彩:“敢问……这位兄台,我该如何补救?”

    布衣少年的笑容越发肆意,倏然伸手在齐敬之腰间一扯,已将缠在他腰间的那条青虬取在手中,接着就老实不客气地往自己腰上一围。

    霎时间,布衣少年气韵陡变,隐约可见龙蛇环绕、甘霖及身,又闻松风如啸、笛声悠扬,竟是在一瞬间就将齐敬之关于《虬褫乘云秘法》《飞龙唤霖谱》《万壑松风》以及律吕调阳之术的修为尽数夺去了。

    齐敬之愣怔当场,只觉一颗心都变得轻飘飘、空落落的,满满的都是怅然之意。

    布衣少年却是愈发的得意洋洋,两眼在齐敬之身上来回打量,略一沉吟便伸手抓向挂在齐敬之脖颈上的项圈。

    这个项圈才一入手,组成项圈的两条小蛇就开始挣扎扭动起来,火肤赤华的那条小蛇腾地燃起烈火,碧金灿灿的那条亦是浑身一震,钺形鳞片叮当作响、绽放寒光。

    布衣少年痛哼一声,兀自不肯撒手,口中更是喝骂连连:“齐敬之,你这个不遵师训的悖逆之徒,有何面目坐拥此宝?还不速速将它舍给我?”

    听见这话,齐敬之登时满面羞红、心头酸楚,愈发羞惭无地,下意识便应道:“给你给你,舍给你便是!”

    项圈上两条小蛇的抗拒之意立刻消退,布衣少年将项圈稳稳拿在手中,继而毫不犹豫地挂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刹那间,少年身上的灵光愈发强盛,非但周身燃起赤火,更散发出淡淡的神职权柄气息,有日入煎寿之神威。

    布衣少年脸上一喜,目光变得愈发贪婪,短暂的权衡之后又盯上了齐敬之背后的铁翅。

    他故技重施,口中不停大声喝骂,两只手则分别按住齐敬之的肩膀和一只铁翅,死命向下撕扯,连带着还扯动了齐敬之身上那件青赤二色交缠的灿烂法衣。

    气机牵引之下,齐敬之脚上那双平平无奇、沾泥染血的草鞋忽生异变,先是化为一双很是惹眼的青茅鹤履,继而自行从齐敬之脚上剥离,变成了一对怒睛青羽的小鹤。

    “我再问一遍……”

    齐敬之的眸子里烛火跳跃,蓦地伸手抓住了布衣少年的两只手腕。

    面对眼前这个与自己生着相同容貌的少年,他无声咧嘴一笑,旋即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