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途(二十九)
遇贤楼上的酒宴正到酣处,沈正南坐在主位,左侧是依次是林老、王镖头、邱越,右侧则是城主叶千言和徐庚。 在暖炉的作用下,人人都敞开了衣襟,仍旧止不住额头的微汗。但此时也没有人在意这些细节,都是酒到杯干、气势豪迈。 叶千言笑看着一众人在酒桌上的热闹景象,默默不语,小口小口的抿着杯中酒水。这酒是沈正南花大价钱从凉州买来的,不可谓不好,可看叶千言的样子,却似乎难以下咽。 “叶城主,这酒难道不合口味?要不我让人换一壶?” 沈正南注意到叶千言的神色,大声问到。酒桌上安静了一瞬,又有人接嘴笑道:“沈老爷这是没摸准叶城主的喜好啊。无妨,我在这楼中也存了不少好酒,让店家拿上来,挨个儿让叶城主品尝!” 说话的是坐在一旁的王镖头,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确实也积攒了不少好酒,此刻若能在叶千言面前炫耀一番,也是极为长脸的事。 但邱越邱公子不乐意了,他一向眼高于顶,自认品味高雅,此时也跳了出来,说到:“你那些酒都是武人喝的,太冲!我这里有陈年的竹叶青,最适合叶城主这般性情高雅的人了。” 见邱越与王镖头都开始吹嘘自己,其他人在酒劲儿的作用下也不甘落后,纷纷要将自己的陈年佳酿贡献出来。 “我有雷公山山泉酿造的老曲,入口甘冽,入喉炙热,绝对的佳品!” “我有越州的花雕,可是稀罕物啊!” “我有西域大月的血光葡萄酒!” “我有三十年的女儿红!” “我有......” 酒桌上顿时喧闹起来,众人你争我抢,渐渐有些失控。 “好了、好了。” 沈正南声音不大,却将一团乱的众人喝止住了。 “你们当叶城主是什么人?你们那些普通货色都能看得上吗?” 一句话将众人说得面红耳赤,却又难以反驳。叶千言本就出身世家,又常年高居城主之位,天下名酒又有几个没有尝过?真轮得到他们献宝? “叶城主,不如您说说,今日想要喝什么。但凡这暮西城内有的酒,我老沈做主,说什么都给您弄来!” 沈正南大包大揽的模样确实豪气,但对着暮西城城主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是有僭越之嫌,只是在座众人都在这个时候或低头、或夹菜,似乎都没有听到沈正南的话。 叶千言好像也不在意,手中继续把玩着酒杯,轻轻一笑:“陛下御赐的白玉酿、不良帅的梦回春、李末白的天仙玉露,是我喝过的绝佳仙酿,至今回味。” “这...这,这咋弄啊?” 王镖头摸了摸额头,望了望叶千言,又望了望沈正南发出疑问。 沈正南面不改色,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叶城主果然是那天边的人物,所饮之酒都是我们难以企及的。看来沈某的酒......哦,不,我们大家的酒,都入不得您的法眼了?” 话到此处,几乎将酒桌凝结,再没其他人敢说话。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沈正南今天必定要对叶千言施压,却没想到这个时候便图穷匕见! “酒倒是好酒。” 叶千言也举起酒杯,月色与灯火在这琉璃制成的杯体上,折射出令人心醉的光芒,杯中酒液仿佛镶上了一圈金边,越发动人。 “只可惜这酒若是就这样喝了,恐怕我承受不起其中的价钱。” 酒席仿佛真的冻住了,没有一个人再有动作,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居中的二人身上,重若千钧。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正南忽然大笑,前俯后仰的将酒桌上凝重的气氛打破。 “叶城主说笑了,今日沈某请客,怎么会让您破费?区区酒水我还是承受得起的,只要叶城主松口,不要为难我们去找什么白玉酿、天仙露,其他什么酒,我老沈管够,放心便是!” “沈老爷大气!” 叶千言笑着赞叹一句,目光在酒桌上徘徊,一一掠过众人的脸庞:“今日酒宴我放心了,那日后呢,沈老爷可否让我放心无忧?诸位可否让我放心无忧呢?” 原本缓和的气氛又再次凝结,众人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沈正南以酒为由,劝说叶千言,莫要对众人太过苛刻,能放一马便放一马。哪知这叶千言也借着这个话头,直接质问,在座众人,能否安守本分,不再惹出什么事端。 这谁敢轻易答应啊,能坐到这里的人,背地里有几个干净,真要一竿子打死,虽不至于家破人亡,伤筋动骨是肯定的,没看见正主沈正南都还面露犹豫吗? 而就在叶千言将众人问得哑口无言时,一直沉默的林长歌咳嗽了两声,说到:“老夫告老还乡时,陛下御赐了几壶白玉酿,这些年来我视若珍宝,喝得极少。但若是叶城主想要,这便让人去取来,大家一醉方休。” 叶千言挑眉,眼中有些惊奇,没想到这个时候站出来的,竟然是林长歌。 林长歌此时亦是向叶千言望来,那衰老的脸上,是一双漆黑的眸子宛若一潭深泉。 ......
“天狗大人所交代的第一个任务,你们便是这样完成的?” 黑漆漆的房间内,有一人沉默的坐着,冷冷的眼神如同窗外的月色,直照人心。 沈玄跪坐在下首,不敢抬头直视其人。 这间小小的木屋好似一间牢笼...不,在此时沈玄的心中,这里比牢笼更加危险、更加让人无奈,如同被稚童凌空提于万丈深渊之上,生死性命皆cao于他人之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相比于现在,他倒更愿意与那不良人继续交战,一决生死。 但谁让这次出任务的杀手都死的差不多了呢?仅剩下的几人还都是头脑简单的笨蛋,让他们来面对眼前这骤居高位的糊涂蛋,几乎等于送死。 于是他只能自己硬着头皮,找到这位“天狗”大人的心腹,解释任务失败的原因。 面对质问,沈玄做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努力控制着表情,斟酌再三,才回答道:“是属下的过失,还望大人给个机会,让属下可以带人将功补过。” 沈玄与眼前这位,在往生门内的地位、权限其实相差无二,但他此时一口一个属下,自贱之意明显,让身居上位的那人心情倒是缓和了几分。 “属下得到消息,那一行人已经到了暮西城,由城主叶千言亲自接待。此时暮西城局势不明,那群人恐怕会横生枝节,不如......” “暮西城?” 上首那人冷笑一声:“这就不需要你去cao心了。那群老顽固可是天狗大人用来立威的靶子,自有安排,容不得其他人去搅局。” 他瞥了一眼跪坐在下首,对自己恭恭敬敬的沈玄,心中暗爽。若不是抱上了天狗大人的大腿,自己怎么可能如此趾高气扬的对待一名同为“玄”阶的杀手。 心思一转,他又拿捏起架子,对沈玄说到:“此时最重要的,是恢复组织对长安的掌控,重启此前被迫陷入沉寂的关系网,而不是争眼前之功,明白吗?” “属下明白、是属下莽撞了!” 沈玄连连低头,态度异常谦卑:“属下这就带人前往长安,替大人解忧!” “嗯,别又搞砸了,到时候天狗大人怪罪下来,我可护不住你。” 那人很满意沈玄此时的态度,挥挥手,便让他出去,丝毫没有看到,那一转身后沈玄眼中几欲喷薄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