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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美人(十四)

    秦国公府门前。

    铁壁般的大门已经打开,周俭一人一刀立在门前,气势凛然。

    “擅闯国公府是什么后果,你们可想清楚了!”

    他刀尖低垂,斜指地面,但暗含的杀气,已阻得一众差役不敢上前。

    周俭虽然震慑住了众人,但他自己心里也犯着嘀咕。

    今天义父刚出门不久,这些大理寺的差役就堵上了门,说什么奉命拿人。但自己问了一圈,到底是奉谁的命、拿什么人?却都没人说请,只是聚在大门前,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难道真被人发现了什么?

    骤见官差上门的周俭有些慌乱,又眼见这群人说不出什么缘由,不由急中生怒。

    正要将气撒在这群大理寺差役上,忽然想起夫人平日里对自己的教导,忍了忍,平复气息,便要关门送客。

    “让周公子久等了。”

    一柄大伞突兀地出现,挡在周俭面前。甘棠一手拉住门扇,一张文书直递过来。

    “这是大理寺的拘捕令,请周公子莫要为难我等。”

    周俭虽然心里已有了准备,但接过拘捕令,略略看过后,心里还是一阵黯然。

    果然还是来了。

    这张拘捕令上赫然写着他七哥周良的名字。

    他自然知道是自己七哥杀死月沁夫人的,毕竟周良向夫人和义父认罪时,他就在当场。但他想不到,就在夫人与秦国公为救七哥奋力一搏时,大理寺竟然查明了真凶,找上门来了!

    他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脸色,将拘捕令递回。目光冷冷的扫过甘棠的面具,又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差役,转身领路。

    “跟我来。”

    此时无视大理寺的拘捕令是不明智的,虽然能够拖延一点时间,却也授人以柄。不如先待到七哥住处,再做打算。

    周俭心里打着小算盘,甘棠也庆幸他没有为难,连忙招呼差役,跟随着进入府内,在周俭身后,直奔周良所在的小院。

    此时天已放晴,秋日的暖阳将残留的雨滴折射出多彩的光艳。周良正悠闲地坐在二楼露台,享受着早茶秋风,忽见一大群人乌泱泱的冲到自己院子里,脸色霎时阴沉下去。

    他披上一件锦袍,快步下楼。

    待看清了周俭身后的不良人和大理寺差役后,脸色又煞白起来。

    此时他哪还能不知道这些人是来抓自己的?他强自镇定,就站在门内。等到周俭来到他身旁时,他看着这个平日里有些不太顺眼的义弟,竟都觉得格外亲切了。

    “这些人进府义父可知晓?”

    周良低声问到。

    周俭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转身持刀站在周良身侧。

    听到义父还不知道不良人和大理寺来府中抓人的消息,周良心中有稍定几分。

    认为这不过是大理寺不知从哪里找到了线索,自作主张来抓人罢了。等到义父与夫人从宫里回来,得了皇上的谕旨,这事一定还有回旋余地。

    他心思急转一番,表情越发自然,松垮垮地靠在门边,语带轻蔑:“这里是国公府,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甘棠见他跋扈的模样,也不多说,直接递出大理寺的拘捕令。

    周良接过,随意扫了一眼,嘴角噙笑。

    “抓我?可以啊,等义父回府后再说!”

    说罢他竟一点一点将那张拘捕令撕成了碎片。

    看着如雪花片一般飞舞的拘捕令,甘棠才意识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位国公义子的嚣张程度。

    她巨伞一张,卷起漫天纸片。绣有瑰丽图案的伞面将纸片点点收入,然后猛然收束,以伞尖点向周良的胸口!

    在场众人没人想到这个不良人竟然突然出手,都吓了一跳。

    周良慌忙退了一步,险险躲进房内。一把长刀自他胸前横过,堪堪挡下甘棠迅猛一击。

    就在周俭持刀前进,要与甘棠交手时,却见那把大伞忽然打开,其中散出大量纸屑,夹杂着雨水、树叶等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全部洒进门内。

    她刚才居然把这么多东西都收进了伞里?

    周俭慌忙躲闪,心里暗道这个不良人哪来的这些小把戏,待他反应过来,转头看去,他七哥周良此时早已满身的纸屑、树叶和水迹,狼狈不堪。

    “周公子虽是高门子弟,有国公照拂,但朝廷的文书还是自己接着为好。当然,今日之后秦国公还认不认你这个义子,可就说不定了。”

    甘棠点到为止,收起伞站到一旁。

    周良咬着牙站在门内,他本就只是身着一件单衣,临时披就的锦袍被水一淋,再受秋风,便觉身体发冷。再听到甘棠的讥讽,羞怒之下,身体竟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你欺人太甚!”

    玄色锦袍被狠狠扯下,在半空舞成一个大圆,向甘棠罩去。周良紧跟着夺过周俭手中长刀,纵身而出,劈向视线被干扰的甘棠。

    失了武器的周俭来不及阻拦,就看到那锦袍被撑起的巨伞粘住。那看似寻常,其实精巧异常的伞面迎着周良顶去,一招就封死了他所有的刀法变数,转瞬便将周良这气焰十足的一刀顶了回去。

    “袭击不良人者,可不报而杀之!”

    甘棠挡下了周良这一刀,也没有乘胜追击,目视这个高门贵子,语中已有杀意。

    周良心里一噔,暗骂自己真是晕了头,这人可是不良人,怎么能像对待普通差役一般直接出手?

    但他面上却丝毫不慌,依旧持刀指着甘棠。

    “是谁先动的手,在场之人皆有公论,不需要我再过多解释。你若要战,我也不介意讨教讨教不良人的高招。”

    他本想着借势唬住这个不良人,但哪想到他刚说完,大理寺的一众差役都个个手按刀柄,怒视着他,根本就是要和甘棠一条战线的样子。

    大理寺怎么和不良人成一伙的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其中关键,就见周俭凑了过来,挡在他身前,低声说到:“七哥你消消火,要是真打起来了,义父恐怕也压不住。我已派人去宫城门口守着了,我们不妨暂做隐忍,等义父回来再说。”

    周良当然也知道不能真打,刚才只不过是被连番打脸后恼羞成怒罢了。现在冷静下来,也就借着周俭的台阶往下走,板着脸顺势点了点头,沉着脸说:“嗯,那就这样吧。”

    他还想找回些面子,于是转身对甘棠与众差役说到:“等到义父回来,我倒要看看,你们强闯国公府、持械伤人,会落个什么下场。”

    甘棠好似没有听到这话,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院子里,一众差役明显是得到了指令,唯甘棠马首是瞻,见她不动,也就扶刀站在一旁,既不抓人、也不离去。

    “九弟,随我上楼喝口茶水,让这帮人在这里等着吧!”

    周良冷哼一声,拉着周俭就要上楼。周俭看看甘棠和众差役,终究是没有闲心去饮茶,正要再劝几句,忽然听见院外一阵闹哄哄的。

    国公府内御下颇严,何时有过这等sao乱。他心中烦闷,就要出院查看、呵斥几句。

    一个人影越过院墙飞入院内,重重摔在地上。其人一身黑衣,浑身布满伤口,血迹斑斑,气息微弱。

    院内众人一惊,以为国公府内遭了贼人,纷纷拔刀而立。只有周良在看清地上那人面容后,脸色惨白,不露痕迹地后退,想往楼上跑去。

    “砰!”

    一柄刀带着无匹的气势,穿过院门,在院内划出一条笔直黑线,又不伤一人,飞射入屋,刺入周良身后的楼梯内,炸开无数木屑。片刻后,刀柄还在巨大的力道下微颤,发出嗡嗡的声响。

    周良一下子瘫软下去,跪倒在地上,苍白的脸庞上更多了几滴冷汗。

    因为他已经认出了这柄刀,这是秦国公周烨的佩刀!

    果然,当在场众人才从飞刀直入的余威中回过神来,周烨已经迈着步子缓缓走入院内。

    虽然身穿的还是今早那一身黑色武服,但眉宇间的威势已完全不同,连周俭看了都有些胆寒。

    义父这次是真的发怒了!

    周俭低着头,脑袋里一片混乱,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义父发这么大的火了,一时间根本想不到缘由,只是出于本能的畏惧。

    周烨虎目环视着院内众人,皆因他强大的煞气低头不语,只有甘棠倔强地挺着背脊,双手握伞,一对眸子藏在面具之下,静悄悄地着看向他。

    他虽有诧异,但也不做理会,继续迈步走近。手上的刀鞘点在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响声,一路断断续续,像是敲击在心脏上的重锤,直到行至房门前才停止。

    周良此时已经彻底失神,连半个字也说不清楚。

    周俭只能硬着头皮走到过去,想要说点什么,刚一抬头,直接迎上周烨那一双黑瞳。这双压抑着极端愤怒的瞳孔令他骇然,直逼得他再不能开口。

    “你认识他吗?”

    周烨说话了,他居高临下的面对周良,刀鞘虚指院内的黑衣人。这一刻,他不是爱护义子的义父,而是镇军护国的将军。

    周良嗫嚅一阵,呜咽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周烨脚下。

    “义父,这是逼迫孩儿的贼人啊!他们......”

    “砰!”

    周良被一脚踢得倒飞出去,狠狠摔在木质楼梯上。

    “逼你?”

    “他是逼你挥霍金银?还是逼你享用美人?”

    周烨紧跟上前,刀鞘劈出几道残影,斩在周良大腿之上。

    “啊!”

    嘶声裂肺的惨叫响彻庭院,众人汗毛倒立,无一人敢上前阻拦。以周烨的力道,周良这条腿恐怕是费了。

    “秦国公手下留情,此等人犯还需交由大理寺审查,切不可杀了!”

    此时段天翊冲进院门,总算打破了这压抑的气氛,他大声喊到,浑然不惧周烨展现出来的煞气。

    周烨背对他站在那里,动作顿了一下,再次举起了刀鞘。

    “段大人放心,周某自不会坏了国法!”

    说罢,又是一记重击,劈砍在周良的另一条腿上。如此两下,周良已只剩下痛苦呻吟的份了。

    打折周良的两腿后,周烨才扔下刀鞘,抓住这个义子的脚腕,生生将他拖下楼梯,拖到院中。

    他拖着周良仿佛拖着一具尸体,走过了欲言又止的周俭、走过了一脸平静的甘棠、走过了不知所措的差役,来到段天翊身前。

    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模样清秀的大理寺丞,又拖着死狗一样的义子向院外走去。

    还未走出庭院,他却停住了。

    那道漂亮的雕花拱门下,身穿金吾卫甲胄的宵征正扶着林胜雪站在那儿。

    周烨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妻子,只是紧紧提着周良的脚腕,不说一句话。

    “有劳段大人了。”

    林胜雪看了一眼地上的周良,对着段天翊遥遥一拜,侧身让开了道路,恭送周烨离去。段天翊回礼后,招呼差役带上地上濒死的往生门杀手,追着周烨而去。

    人去院空后,林胜雪才扶着墙,坐在一堆乱石上。

    “小野。”

    她低声唤来宵征,扶着他的肩膀问到:“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犯下如此罪行?”

    宵征张了张嘴,没有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龙生九子,尽管各有不同,但也不负龙子之名。而周烨的一众义子中,有那武能枪震塞北的第二子周义,也有那文能治理一方的第五子周信,却出了周良这么一个败类。

    加入往生门、毒杀义父妾室、暗通军报、残杀官员.......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可以杀头的大罪。

    如此行径,又怎么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通的呢?

    周俭此时也走了过来,与宵征一同蹲在林胜雪两侧,像两尊石像。院内秋风吹过,只剩下低低的哀叹。

    周烨沉默地拖着周良,一步一步走出秦国公府,在众人的目光中,走上朱雀大街。段天翊带人在后面跟着,并不阻止,甚至还帮忙驱散围观的百姓。

    秦国公当街拖行义子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安城,商贾小贩、王公贵族,纷纷惊异、猜疑,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堂堂秦国公做出这等凶厉之事。更有有心者联想到近日月沁夫人之死,猜出大概,于是架起马前去看热闹。

    长长的朱雀大街周烨就这样靠着一双腿走完,周良也时而浑噩的昏迷,时而痛苦的清醒。

    午时未到,周烨已行至宫门前。

    红紫色的大门巍峨高耸,其上云纹华贵,兽首庄严,令人肃穆。城墙之上,整排银甲灿烂的金吾卫傲然而立,声势浩荡。

    周烨利于高墙之下,沉默片刻,仰头叹息一声,陡然跪下!